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了近處,與白若松隻隔了一堵薄薄的牆壁,她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
其實白若松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出去聽,可她内心一直有一種感覺。
她覺得崔道娘身上,一定有讓她忽略了的某個東西,而易甯恰好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麼。
“那你想怎麼樣?”易甯不耐煩道。
二人似乎停在了原地,正在對峙,白若松猜測易甯是不想把這邊的争吵帶進廳房去。
“我,我想跟在大人們身邊。”崔道娘又小心翼翼地說完,又立刻補充道,“我一定不會給大人們添麻煩的!”
“你是在威脅我,如果我們查不出你弟弟的去向,你就要一直纏着我們?”
“不是的,大人,我.......”
“我是不是沒有和你提起過我的身份?”易甯打斷了她,聲音冷淡而又不近人情,“無論是我,還是你看到的那位白娘子,都任職于刑部,你一個平民百姓憑什麼覺得能跟着我們?”
崔道娘面色慘白,身子搖晃着後退了半步,許久都沒再開口,空氣中一片寂靜,隻有風拂過樹梢的簌簌之聲。
白若松沒想到易甯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此刻和那位傳說中的,為民請命的易青天相差甚遠。
見崔道娘這個模樣,易甯也歎了口氣,稍微軟化了一點态度道:“這件事就算沒有你,我也一會查的,你不要再跟着糾纏了,先安心回家鄉去吧。”
說完,易甯轉頭就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之中,應當是去廳房了。
崔道娘耷拉着肩膀在原地站了很久,随即轉身,一瘸一拐地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白若松從圍牆後頭走出,定定看着崔道娘失魂落魄的背影。
她似乎比白若松在船上見到的時候瘦了許多,脊背彎曲下去,呈現一種蕭瑟的弧度。
白若松抿緊了自己的嘴唇,腦内卻飛速運轉起來。
她一直有些擔憂,即便是僞造了信件,按照女帝的性格,她也會不想查下去。
怎麼樣才能鬧出足夠大的動靜,讓她不得不下旨徹查此時?
也許,崔道娘就是那把劈開缺口的利刃。
白若松一摁雲瓊的手臂,頭也沒回道:“你先去廳房,我還有些事。”
說完,她撒開腳丫子就對着崔道娘追了上去,終于在拐角處抓住了崔道娘的袖子。
崔道娘被猛地一扯,還有些懵,她此刻沉浸在一種悲怆的氣氛中,轉過頭來的時候,目光微微凝滞,半晌才看清了白若松的臉:“白娘子?”
隻跑了幾步的白若松有些喘息,在緩緩回過頭來的崔道娘的注視中,她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喘勻了氣息,才開口道:“你,你等一下,我有事想同你說。”
崔道娘下唇一顫,卻是一改之前的低聲下氣,用力甩開了自己的袖子。
白若松昨日才剛吐了一大口血,被崔道娘這麼一甩,往前一撲,就要摔個狗吃屎。
盡管白若松明白自己的手臂有習慣性脫臼的毛病,但身體有她自己下意識的反應,倒下去的時候還是屈起手肘護在身前,生生受了這一下。
“咔哒”一聲脆響,白若松結結實實迎面摔倒在地。
崔道娘慌了。
她确實對白若松有所怨怼,但絕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見狀一邊嘴裡胡亂道着歉,一邊蹲下身去扶白若松。
與地面接觸的小臂處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白若松咬緊牙關沒有丢人地呻|吟出聲,可崔道娘抓住她的大臂企圖将她扶起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喊了一聲,疼得渾身肌肉輕顫,額頭冷汗直冒。
“你别動。”她顫聲,“我手臂脫臼了。”
崔道娘聞言也不敢再扶她,蹲在一邊急得團團轉。
白若松趴在地上緩過這一陣,這才用沒脫臼的一邊的手臂撐地,自己艱難地跪坐了起來。
“你,你别急,我沒事。”看崔道娘一副垂然欲泣的模樣,連勝安慰,“不過是脫臼而已,一會找人咔嚓一下,就接上了,真的。”
崔道娘其實也不是光光因為把白若松弄倒了而哭。
這麼久以來,父親和最好的發小都接連離世,唯一的弟弟又被虜去匪寨,如今下落不明,線索還斷了,她全無辦法,樁樁件件,都讓這個老大不小的女人,蹲在白若松面前,把頭埋在手臂之間哭得涕淚橫流。
白若松四處張望,害怕動靜太大把巡邏的雲血軍引來,不顧疼痛用能動的一側手臂抓着崔道娘的肩膀道:“你先别哭,你聽我說,我有法子,可以讓你有查到你弟弟下落的機會!”
崔道娘一頓,擡首看着白若松,打了個哭嗝,竟是冒出了一個鼻涕泡。
白若松想笑,但是她面上一顫,忍住了,裝出嚴肅的模樣道:“不許哭了,知道了嗎,要是被人聽到了,這方法就不靈了!”
崔道娘一下捂住自己的嘴,猛地上下點頭,把發髻都晃得搖搖欲墜,看起來要散開的樣子。
白若松再次左右環顧,确認周圍沒有人,看着崔道娘低聲道:“如今你弟弟這事,查起來有千萬種阻止,十分困難,但是隻要一個人下令徹查,那便是困難再多上十倍,也是能查的,曉得這個人是誰麼?”
崔道娘下意識搖搖頭,但是很快,她的腦子就有些反應過來了,又遲疑着點點頭。
“看來你猜出來了。”白若松笑了一下,“尋常來說,莫說是你,便是我,想見這個人都有些困難,但是,還有一個不尋常的辦法,而且這個辦法你已經用過了,記得嗎?”
崔道娘還捂着自己的嘴無法出聲,但那雙氤氲的眼睛卻越瞪越大,裡頭出現了希冀的光芒。
白若松很欣慰崔道娘聽懂了,但還是不得不打擊道:“玉京皇宮外頭的登聞鼓在阙門,但是想要敲響這個鼓,卻不是那麼容易的。為了防止有人胡亂敲鼓擾亂朝堂,大桓律令,凡敲鼓者,男子受拶刑,女子受三十杖,你可做好準備了?”
崔道娘是個被誣陷了氣得滿臉通紅回不出話來,騎馬搖搖晃晃,勸個百姓都能被揍一拳的人,在聽到受刑三十杖以後,居然隻是遲疑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随即狠狠點下了自己的頭。
“好。”白若松面色凝重道,“接下來,你按照我說的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