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他啞聲,聲音中帶着一絲苦痛,“我該拿你怎麼辦......”
不多時,易甯領着大夫匆匆而來。
那大夫是鎮子上最有經驗的老大夫,為白若松搭脈良久,不大确定道:“這娘子似乎是中毒了,老朽不才,看不出是什麼毒。”
除了雲瓊,其他人都不知道刺穿李逸的那支箭是有毒的,并且還傷到了白若松。
孟安姗的反應最大,白若松聽到她猛地喊了一句“什麼?”,聲音都有些劈叉。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大夫安撫了一下激動的衆人,這才解釋道,“這毒應當是之前就中了的,且服用了壓制的藥物,隻是娘子一情緒激動,血脈逆行,導緻壓制的藥物失了效果,毒便發了出來。”
雲瓊立刻就明白了老大夫在說什麼,吩咐了親衛去取白若松的包袱,自包袱中取出路途年留下的匣子中的藥丸,一手捏着白若松的下巴,一手将藥丸直接塞進了她微微打開的口腔中。
雲瓊本來是打算,若是白若松在昏迷中咽不下去,就化了水再喂,誰知她喉嚨一滾,藥丸很順利地就被咽了下去。
藥丸順着喉管而下,在胃中化開,不過一刻鐘的時間,白若松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指漸漸能動了。
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仍然裝作昏迷的樣子,聽着易甯吩咐孟安姗送大夫出門,又聽着易甯和雲瓊在外間說話。
“走水的動靜太大了,杜承禮已經意識到問題了,現在是打定主意當個鋸嘴葫蘆不肯開口。”易甯冷厲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氣憤,“如今就算她吐出上面的人,光有人證,沒有物證,也怕是難以扳倒那人。”
雲瓊不似易甯那般激動,他沉默良久,隻從口中淡淡吐出四個字:“那便算了。”
“算了?”易甯咂摸了兩下這個字,突然冷笑出聲,“你犧牲了這麼多下屬,甚至自己都跌落山崖險些喪命,你說算了?”
雲瓊并未因為易甯的冷笑而感到不悅,冷靜道:“聖人秘旨上寫得清清楚楚,此次分巡的任務是剿匪。”
易甯突然就不說話了。
白若松明白雲瓊的意思,女帝并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她充其量隻是氣憤朝廷的貢生被山匪踩踏緻死,根本不在乎山匪背後到底是什麼人。
或者說,她根本不在乎勾結山匪的隴州刺史背後到底是什麼人。
她在殺雞儆猴,要求背後的這些人安分一點,若是不再有過分的舉動,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拔出蘿蔔,勢必會帶出泥。
而這樣的舉動,其實是有悖女帝的意思的。
白若松知道自己不該有所反應,可是她在這一刻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身體。
她知道易甯的意思,若是有充分的證據,那便是女帝,也不得不處置了人平息衆怒。
她心裡暗暗生了一個計劃。
待夜深人靜,一直在旁邊陪着的雲瓊也回了自己的房間以後,白若松睜開了眼睛。
她從床上坐起身來,趿上鞋子,披上自己的外袍,想要扣緊搭扣,卻發現自己革帶在被親衛拉扯的過程中壞掉了。
不過此刻也管不上這些了,白若松甩開那條單撻尾的革帶,直接這樣衣衫不整地走出了房間,往關押着杜承禮的寝房走去。
在路上她就遇到了好幾個親衛,她們看見白若松先是一愣,随即臉上閃過一絲尴尬道:“白主事醒了?”
白若松點點頭道:“将軍歇下了,不要因為我的事情去吵醒他。”
親衛們有的心領神會,有的面上露出狐疑之色,總之暫時沒有人懷疑她什麼。
白若松不知道這樣的做法可以拖住多久,總之能拖一會是一會。
她沿着長廊,走一回歇一會,跌跌撞撞來到杜承禮的寝房外,門口守着的正是欽元春。
欽元春不似其餘巡邏的親衛那樣面容肅穆,有些歪歪扭扭地靠着門栅,甚至于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看見白若松,她也愣了愣,随即便欣慰地笑了起來:“你醒啦?”
白若松點頭,半句廢話都沒有,直奔主題道:“我要進去看一下杜承禮。”
欽元春一挑眉,上下打量着白若松,最後在她沒有系革帶的,垂着長衫的空蕩蕩的腰間停頓了下來,有些漫不經心道:“你曉得接觸杜承禮,是需要将軍親自首肯的吧?”
白若松的心髒因為緊張而快速跳動起來,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道:“是,懷瑾首肯過了,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問他。”
也不知道欽元春信還是不信,總之她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轉身打開了門栅。
“我會去問的。”她在白若松跨過門檻的一瞬間,輕笑着提醒道,“你可要快些哦。”
門栅“嘎吱”一聲關上,門内漆黑一片,隻有走廊外面透過門栅上的镂空,投進的一條一條格栅一般的淺黃色光斑。
白若松撐着門栅喘了一會氣,聽着欽元春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随後才借着一點昏暗的光,走到燈台面前,用火石點亮了上頭的蠟燭。
暖黃色的火光逐漸亮起,照亮了仍舊被綁在圈椅上的杜承禮的臉。
她似乎在昏睡,也似乎是在昏迷,白若松不确定,隻能看見她低低地垂着頭顱,臉龐籠罩着一大塊陰影。
白若松坐到杜承禮對面的那個圈椅之上,舉起白日裡欽元冬潑水的那個茶盞看了一眼。
茶盞是空的,她提了提,發現茶壺裡頭還有水,便直接掀了茶壺的蓋子整個自杜承禮的頭上澆了下去。
杜承禮渴極了,一感覺到水流在自己面上,即便是在不清醒的狀态下,也不自覺地張嘴接着那些對她來說顯得珍貴的茶水。
直到臉上的水都流完了,她才費力地掀開自己的眼皮子,看向了坐在對面的白若松。
她不認識白若松,但是記得白日裡自己被問話的時候,這個人是坐在側邊的圈椅上的,便扯出一個笑來,有氣無力地問道:“怎麼,白天沒問夠嗎?”
白若松看着她,感覺自己的胸膛裡似乎有一股火焰,一點一點灼燒着五髒六腑,讓她全身都痛得顫抖起來。
“杜承禮。”她啞聲開口,“還記得我嗎?”
杜承禮一下被她問住了,随即嗤笑道:“你是什麼王母娘娘嗎,我為什麼要記得你?”
“杜承禮,字啟仁,桓高二十二年生,桓文十一年任北州長豐縣縣令,桓文十五年調任隴州司馬,桓文十留年升隴州刺史。”
白若松前傾身子,靠近了她,那雙黝黑又圓潤的眼睛裡,倒映着一個披頭散發,形銷骨立的女人的形象。
杜承禮意識到這個女人是自己。
她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陣恐慌,喘息道:“你......”
“杜承禮。”白若松打斷了她,“桓文十五年,長豐縣所屬邊境五城之一的盛雪城城破,聖人大怒,上上下下發落了近百号人,你告訴我,你這個縣令為什麼能夠調任隴州司馬?”
她伸手,輕輕摩挲着杜承禮那沒有一點肉感的,幹燥的面頰,聲音沉如地獄幽鬼。
“啊,是因為你指使人從内打開了盛雪城的城門吧?我被人吊在城樓之上,這麼冷,下半截身子都不知道去了哪裡,你卻從北洲調到了富庶的隴州,杜承禮......”她笑了起來,形如鬼魅,“你不會以為,我會放過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