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白若松的聲音輕輕落在他的耳邊,明明是一道輕柔的風,卻又如鋒利如斯,勢不可擋地劈斷那些纏繞着他的荊棘,将他從痛苦的海洋中撈了出來。
雲瓊顫動着睜開雙目,卻隻見白若松渾不在意道:“你是大将軍,是陷入永夜的盛雪城新升的太陽。太陽又怎麼會記得自己到底照耀到了哪片落葉呢?”
她說得太理所當然了一些,仿佛他這樣垂落在泥沼之中的人,當真是什麼受萬人景仰的存在。
雲瓊差一點,就要沉溺在這樣的美夢中。
“雖然霖春樓一見,知道你不記得我的時候,的确有些難過。”她柔軟的指腹,一下一下刮着他掌心的繭子,面上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笑意,“但是現在,太陽的的确确已經落在了我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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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甯埋頭在巨大的文書堆裡,看得兩眼發昏。
别說是還沒去調查的隴州刺史,光光新縣和藍田縣兩個縣衙的文書,就讓她喝了好大一壺。
青東寨肆虐數年,積累下來的冤假錯案的卷宗能堆滿整張書案,而主要負責文書工作的唯一的主簿,此刻又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所有的工作便都得由易甯來完成。
連續數十日盯着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的後果,就是她看什麼都覺得上頭有黑色的東西在飛舞。
正是頭昏腦脹之際,孟安姗從外頭一躍而入。
她提着内勁,使着輕身功夫,進來的時候才收勁,以至沖了半個屋子,撞飛了兩張月牙凳,才堪堪停了下來。
其中一張月牙凳甚至自易甯頭頂略過,撞掉了她的幞頭,也撞歪了她束發的發冠。
易甯忍無可忍,手中沾了墨汁的紫竹羊毫筆被她徑直抛飛了出去,直指孟安姗眉心,卻在一寸處被她兩指一并截了下來,隻是那四散的墨水不可避免地粘上了她的側臉。
孟安姗渾不在意,幾步就來到書案前,在易甯發火之前就把那隻筆挂回了筆架上,手掌按着書案一角,語氣雀躍道:“我适才在小廚房碰見路大夫了。”
易甯知道路途年一直是守着昏迷不醒的白若松的,如今孟安姗驟然提起,定然是白若松那邊有了消息,于是壓着耐性,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嗯哼”,示意孟安姗繼續。
“路大夫說,白主事醒啦!”
易甯猛地站起身來,寬大的袖口帶落了筆擱,發出啪嗒一聲脆響。
“走。”她言簡意赅道。
孟安姗跟在易甯後頭,二人行色匆匆來到白若松的房間,卻撲了個空。
“哎呀,剛醒就亂跑啊。”孟安姗啧啧稱奇。
易甯闆着臉站在廊下等了一會,沒見到回來的白若松,倒是看見了同樣來找人的欽元冬。
欽元冬雖然對白若松頗有微詞,但是面對易甯的時候還是十分有禮的,她抱拳行了個禮,轉告了易甯雲瓊下令明日一早就拔營出發的消息,而她自己則是前來找雲瓊複命的。
雲瓊自然和白若松一起不知道去了哪裡,欽元冬隻是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就離開了。
孟安姗提議也許應該去别處找找,易甯便沿着長廊走了一段,偶然的轉頭間從五角什錦洞窗中望見了對面長廊上正相互攙扶着的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那位一向不苟言笑,身帶肅殺的大将軍此刻微微俯就着身子,自懷中掏出了什麼,打開,将裡面的東西取出,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白若松攤開的手掌中。
隔得太遠,易甯看不清那東西,隻依稀感覺到似乎是什麼巴掌大的圓形的東西。
孟安姗習武,眼力比易甯這種伏案的書生好上太多,她甚至都沒有将頭探上那洞窗,隻是站在易甯的外側,就看清了雲瓊手上的東西。
她見易甯眯着眼睛十分想看清的模樣,在一旁解釋道:“是一塊玉佩。”
易甯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略略“嗯”了一聲,心裡想着怕不是什麼定情信物,剛想把頭縮回來,便聽孟安姗繼續道:“是一塊雙色的,大約是有着镂空雕刻的雙環佩。”
易甯猛地轉頭,眼鋒如刀一般掃了過來,把孟安姗吓了一跳。
她闆着臉,渾身上下都似冰凍過一般,透着令人害怕的寒意,讓孟安姗下意識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搜腸刮肚一番,又覺得自己最近安分守己,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摘出來的錯誤,于是小心翼翼問道:“大人,怎麼了嗎?”
易甯沒有回答,隻是意無意地跨了一步,用自己的身子将那洞窗遮了個嚴嚴實實。
“回吧。”半晌,她說。
孟安姗看着她,最終還是躬身一禮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