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說完半晌,屋内都沒人開口,白若松聽見她緊握的拳頭發出骨節的“咯吱”聲。
見縣丞低垂着臉,逃避一般不說話,沈元又向前一步,近得腳尖幾乎都要碰到縣丞的臉,蹲下身子,壓低嗓音:“元兒是那樣喜歡你,在你那裡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從未來我這裡告過一次狀,我……”
一聲冷笑,打斷了沈元的話。
縣丞伸出的一隻手抓住了同她近得隻剩半臂距離的沈元的前襟。
白若松聽見旁邊的路途年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沈正君和程少元也吓得不輕。不過幸好黃銳也表現出了驚慌,大踏步往前的時候撞到了沈元的椅子,發出的拖拽聲掩飾了一部分他們屏風後的動靜,再加上縣丞如今的注意力都在沈元身上,并未發現他們這邊的不妥。
“大人,您沒事吧?!”
黃銳來到沈元旁邊,剛想伸手拽開縣丞,就見沈元伸手制止了她的靠近。
縣丞抓着衣襟的手因為用力而顫抖着,手背青筋暴起。她的角度還是沒法看見沈元的臉,便隻能盯着沈元被她抓皺的前襟上的金線滾邊,輕飄飄開口:“這世上,誰規定我必須要接受别人的喜歡?”
她似乎覺得荒唐,又是一聲冷笑:“他喜歡我,我便一定要喜歡他,憑什麼?”
她聲音越說越大,到最後居然有些破音:“就因為他是你正君的侄兒,天生高貴,合該在我這裡趾高氣昂,将我作狗一樣地戲耍,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麼?!”
成婚數十年,她不知道吃了多少憋屈,捧着哄着這個她根本不喜歡的男人,就為了不得罪沈元,想着隻要熬一熬,自己可以在她告老還鄉之後任職新縣縣令的位置。
可她呢!
她居然要上書朝廷,說自己不堪大任,讓上面再派一位縣令過來任職!
縣丞一想到送到自己這裡的那封折子,就恨得牙癢癢!
奇恥大辱!她卧薪嘗膽,在沈元手底下當了十餘年的狗腿子,居然隻換來一句不堪大任!
沈元低垂着眼睑看着發狠的縣丞,半晌才忽然道:“你可以不娶他的。”
“張九信,當年我問你願不願意娶元兒的時候,是你自己說的願意。”沈元毫不留情地點破她的心思,“我給過你拒絕的機會,是你自己心術不正,想要靠着元兒走捷徑,最後還把罪責全部推給一個弱男子!”
縣丞被點破心裡的不堪,當時就惱羞成怒起來。她憋紅了臉,胸膛快去起伏,呼吸聲粗重得幾乎要蓋住沈元壓低的聲音。
“張九信,我膝下無子無女,将元兒當做親生兒子一般疼愛,因為元兒喜歡你,我再不喜你也分外看重你,提拔你至縣丞,更是打算告老還鄉之後讓你接替我的衣缽,可你呢?你……”
“沈!元!”
縣丞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在突然之間暴起,手臂一扯,把下蹲的沈元扯了一個趔趄。
“你這個虛僞至極的女人!”
她雙目赤紅,形同瘋婦,竟也不管自己的身子失去平衡,雙臂同時伸長去要掐沈元的脖子。
“朝廷分明已經屬意我繼任縣令之位,是你!是你上書朝廷說我不堪重用,請求指派他人上任!你表面對我看重,使喚我,背地裡卻做這等無恥之事!你不得好死,沈元!”
拉扯間,沈元襟口的暗扣松了開來,露出内裡雪白的中衣。她卻顧不上去阻止縣丞,擰着眉頭訝異道:“你怎麼知道我上書朝廷的折子寫的是什麼?”
黃銳不好去扯沈元,隻得上前兩手往縣丞胳肢窩底下一伸,将人架着向後提,好歹分開了二人。
沈元站起身來,本想解開蹀躞帶整理一下前襟,但顧忌到屏風後頭還在看着的男眷,終究隻是把暗扣系回去,撫了撫衣服上褶皺。
“原來如此。”她不用縣丞回答,便了然道,“你是錢刺史的人。”
縣丞意識到自己失言,但是為時已晚。
沈元的聲音很輕,但是冷得像寒冬臘月裡頭屋檐下銳利的冰棱。
“原來是錢刺史,截下了我的折子,居然還拿來策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