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見了縣丞一行人,也并不慌忙。
她回頭和其他人使了個眼色,随即自己一個人,閑庭信步般走出了房間,站定在走廊上,遠遠望着她們,手腕緊繃,略略擡起那半月彎刀的刀刃。
“攔,攔住她們!”縣丞在慌張之下大喊道。
她帶來的家丁也被吓得不行,但是終究是難以違抗家主的命令,面面相觑之後咬着牙,抽出腰後的長刀就沖了上去。
那拿着半月彎刀的黑衣人見家丁沖上來,肉眼可見地愣了愣,随即一個反手,以刀為盾,格擋住了對着自己揮砍而來的長刀。
刀光閃爍,刀刃相交,金石互振,火花四濺,映亮了那黑衣人的眉眼。
那拿刀的家丁居然還在過招間隙,心裡驚訝了一下,感覺這蠻人長得同大桓的人好似也差不多,并不如傳聞中那樣眉骨深邃駭人。
這些縣丞都不知道,她早在家丁沖上去的一瞬就扭頭逃跑了。
跑,快跑!
她聽見腦子裡的自己在尖銳地大喊着。
誰都知道蠻人之所以被稱作蠻人,就是因為他們不懂禮法,野蠻殘暴且嗜血,隻要是被他們攻破的城池,必定橫屍遍野,生靈塗炭。
在生死面前,那些個什麼野心,什麼宏圖大志,此刻都成為了扔在角落的垃圾。
身體虛弱的她沒了人攙扶,跑得跌跌撞撞,走一步摔一步,幾乎是爬一般出了縣衙大獄的門洞。
“叮當”一聲,束發用的垂冠松散下來,跌落在地,冠上用來固定的玉質簪子直接摔成了兩瓣,其中一半因為慣性,在地上咕噜噜滾出去老遠,停在了一隻穿着六合靴的腳尖前。
縣丞撩開因為突然披散下來而垂在臉前的頭發,竟發現原先黑漆漆的門洞外,如今是一片燈火通明。以沈元為中心,周邊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圍滿了舉着火把的衙役,而她的身後還分别站着縣尉和黃師爺。
沈元一腳踹飛了那半截簪子,面無表情地開口道:“不知縣丞深夜入我縣衙大獄,有何貴幹啊?”
縣丞被吓壞了,被沈元這麼一喊,亂糟糟的大腦才剛剛回過勁來一般,顫抖着嘴唇剛要下意識開口狡辯點什麼,便聽見身後通往大獄的門洞内響起了腳步聲。
自己府裡養的家丁有幾斤幾兩,縣丞最是清楚了,絕不可能打過蠻人。她一個哆嗦,趕忙膝行上前,抓住沈元長袍的下擺,涕淚橫流道:“大人,大人,看在咱們共事一場的份上,您一定要救我啊大人!”
沈元有些嫌棄縣丞臉上的鼻涕和眼淚,怕她擦髒了自己的長袍,自己回去又要被正君嫌棄,于是不着痕迹地後退了一步,表面卻擺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道:“怎麼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還有人要在我這縣衙之内,殺縣丞不成?”
她這話剛落地,就有一黑衣女子俯身從大獄入口的門洞之中鑽了出來。
大獄之内幽暗無光,那女子乍一出門洞,被通明的火光一照,眯着眼睛舉起手臂來擋光,于是衆人便都看清了她手中拿着的那若新月懸空的半月彎刀。
“是蠻人,保護大人!”
縣尉一聲大吼,圍着的衙役們紛紛拔出身後橫刀,似是與那黑衣女子對峙。
女子見狀氣極,目光淩厲地掃向跪在地上的縣丞,瞳孔之中映着灼灼躍動的火光。
“你膽敢背叛我們!”
縣丞被她一吼,有些懵:“什麼背......”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元一腳踹了出去。縣丞手中還拽着沈元的下擺,被這麼一踹也來不及松手,直接“撕拉”一聲,把那下擺撕下一道大口子。她就這樣握着那一段錦布,頭朝地滾了大半圈,頭暈目眩地委頓在地上,半晌也沒緩過來。
沈元一句話沒說,盯着自己的下擺,臉先皺成了一團。
這可是上好的織錦長袍啊!十兩銀子才得一尺的布料,就被這樣白白糟踐了,她的内心瘋狂滴血,連眼前的戲都要演不下去了。
為了遮擋自己的表情,沈元轉過身去,求助一般看着正立在側後方的黃銳。黃銳微微一笑,雖說心裡已經開始罵罵咧咧了,表面卻仍然不動神色地上前,拱手一禮道:“大人放心。”
說完,黃銳往前又跨了一步,代替沈元命令道:“抓起來!”
衙役們一擁而上,把那幾個鑽出門洞的蠻人以及縣丞一塊壓倒綁了起來。那幾個蠻人見縣丞仍然暈頭轉向的模樣,判斷她應當沒空管如今的形勢,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和衙役們和平地喂了幾招,随後乖乖束手就擒了。
四個蠻人連同縣丞,一共五個人,被雙手反扣綁縛在身後,壓着跪到了沈元的面前。
沈元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并不想說話,旁邊的黃銳于是清了清嗓子,繼續代替沈元開口道:“嚴縣丞,你可知罪?”
縣丞目光渙散,仍舊沒有回神的樣子,黃銳一個眼神,立刻就有人拿着一個水囊上前,擰開了便直接潑到了縣丞的臉上,終于将人潑回過神來。
因為沒有做好閉氣的準備,潑到面部上的水順着呼吸道進入了鼻腔,縣丞一個激靈剛想開口,就被鼻腔中的水嗆到了,憋紅了臉,脊背彎曲成蝦米狀,咳了個昏天黑地。
等好不容易緩過來一點,她掙紮着想膝行上前,但身後壓着她的衙役卻使勁将她控在原地,不許她挪動半步,于是縣丞隻好隔着一段距離向沈元讨饒道:“大咳咳咳,大人,咳咳,大人我沒有啊大人......”
黃銳一聲高呵打斷了她:“人證物證俱在,這麼多人眼睛看到你半夜過來與蠻人私會,耳朵聽見她們說你同她們是一夥的,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縣丞咳得血液上湧,她擠着喉嚨忍耐着那種莫名的癢意,擡頭怒視黃銳:“黃師爺咳咳...簡直欺人...太甚,她們什麼時候說過我和她們是......”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她頓在原地,看着黃銳像一隻黃皮子一般眯着眼睛笑的模樣,又看着面無表情,半斂着眸子淡然注視着自己的沈元,最後轉向那站在最後邊的縣尉。
縣尉是個武官,雖說讀了幾年書,可還是個直腸子,并不如黃銳或是沈元那樣沉得住氣,一見縣丞的目光投向自己,立刻就像被燙到一樣把目光瞥到一邊去。
“原來是......這樣啊......”縣丞喃喃自己一般念叨着,再度擡起眼睛的時候,那渾濁的眼白中竟布滿了血絲,“原來,是你在陷害我!”
“飯可以亂吃,話也不能亂講啊,嚴縣丞。”黃銳一攤手,“這麼多人全都看見了,是你勾結蠻人闖入縣衙大獄,怎麼就成大人陷害你了呢。”
她靠近了一步,俯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縣丞:“這事便是鬧到聖人面前,那你也得有證據啊,對吧?”
周圍全是人,但是她就這樣大喇喇地,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威脅自己,縣丞氣得呲目欲裂,血液在一瞬間直沖大腦。
“沈!元!”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得吐出縣令的名字,“你這樣對我,你會不得好死,你會下地獄的,沈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