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自袖中掏出一把鑲着各色寶石,一看就華而不實,裝飾作用大于實用性的匕首,交到了男人手中,随後自己也背過身去,給男人充分的自由空間。
女人就是再蠢笨,此刻也知道要發生什麼了,她不顧脫臼的手臂,奮力掙紮起來,那瞪大的充斥着血絲的眼睛裡面淌出一滴絕望的淚。
男人蹲下身子,用拇指擦拭去了這滴眼淚。
他的動作很是輕柔,這讓女人以為男人多多少少還是對自己有一絲感情的,立刻放低自己的姿态,用一種哀求的眼神看着男人,肩膀蹭着地想往男人身上靠。
男人沒動,他半斂着眼睑,靜靜看着這個滿臉髒污,臭氣熏天的女人。
他在那一刻,腦子裡想到了很多,比如這人是怎麼狗仗着縣尉的權勢強了自己,随後用三個銅闆就威脅着讓自己母親把自己嫁給他;再比如這人是怎麼在喝醉了酒歸家,不顧他有孕在身禽獸一般就要行事,在他拒絕以後對他拳打腳踢,導緻他當場流産,血淌了一地......
一樁樁一件件,從前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将身軀奉給魔鬼,隻求女人一個死無葬身之地的扭曲的憤恨,如今像是落花一般,随着流水漸漸遠去。
男人心裡閃過一絲茫然。
啊,原來這個原本高高在上的,自己再怎麼反抗也逃脫不出的女人,也可以此刻,像狗一樣匍匐在自己的腳下,祈求自己的寬恕的。
他在女人驚懼的眼神中,緩緩抽出了那把匕首。
令人吃驚的是,原來在那樣華而不實的刀鞘之下,居然還掩藏着這樣鋒利,閃着寒光的刀身。
他一手撫摸着女人臉頰,一手高高舉了那把匕首。
小巷内傳來了幾聲悶哼,像是什麼人想喊叫,卻被緊緊遏制住口鼻才能發出的動靜,随後歸于平靜。
男人從巷子中走出,垂在身側的右手上握着那把匕首。
他的袖口,胸前,還有面上都被濺上了鮮紅的液體,可那把匕首的刀身卻仍舊銀光閃閃,沒有沾染上一絲一毫的髒污,泛着森然寒氣。
巷子外,戴着帷帽的楊卿君身後跟着幾個青灰色短衣的侍衛,正站在那裡等待着。
看到男人出來,他揮了揮手,身後跟着的侍衛立刻默聲進入巷子,開始打掃現場。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帕子,不顧他滿身的血腥氣,上前為男人輕輕擦拭掉了面上的幾點猩紅。
“怕麼?”楊卿君問。
男人猶豫了一會,搖了搖頭,啞着嗓子開口道:“髒了公子賞賜的衣物。”
“髒了就髒了,髒了咱就換更新的,換更好的。”楊卿君毫不在意道。
月芙上前,他手中捧着一件青色的鶴氅,披在男人身上,為他遮掩住了一身的血污,一邊系着前方的系帶,一邊安撫道:“咱們都是這麼過來的,隻有手刃了過去,讓自己毫無後顧之憂了,才得有新的未來。”
男人看着月芙。
他知道月芙曾經所說的那些什麼“被他推了一把,富商的頭磕到矮桌檐角,當場殒命”之類的話,全都是騙自己的。
月芙一定也是像他一樣,手持利刃,在楊卿君的注視下,親手結束了那個富商的性命。
按大桓律令,殺人需得償命。
可大桓律令,又何時顧及過他們這些人的命運?
在他們被人強迫,被人侮辱,活在生不如死的地獄之中的時候,律令何曾有一絲一毫懲罰過施暴者?
月芙說得沒錯,隻有靠自己,隻有自己手刃了過去,才能擺脫那些無休無止的糾纏。
他膝蓋一屈,匍匐在地,額頭抵着滿是塵灰的地面,一字一句道:“誓死效忠公子。”
楊卿君輕笑一聲,道:“行了,起來吧。”
男人順着月芙的攙扶起身,但見楊卿君一松手,任憑那塊隻沾了一點猩紅的,價值不菲的帕子悠悠飄落在地面上。
“我似乎還沒問過你的名字。”楊卿君的聲音隔着帷幕傳出。
他嘴唇翕動,剛要回答,随後便聽楊卿君随意道:“罷了,過去的名字也是要停留在過去的,如今你也應當有新的名字了。”
他沉吟了一會,想到什麼似的,開口道:“向日朱光動,迎風翠羽新。”
楊卿君轉過頭來,很奇怪,明明看不清他的臉,男人卻依舊感覺到他在笑。
“鳳凰涅槃,可浴火重生,從今往後你的名字便喚作羽新。”
男人,此刻應該喚他喚作羽新,他垂眉斂目,深深底下頭顱,應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