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男人額頭朝下磕在了桌上,昏厥了過去。
“呵,小東西,還真以為跟我學了幾年已經出師了不成,敢這麼放松警惕。”柳從鶴嘲諷一聲,踩着自己的靴子下了床,徑自走到男人身旁,從他放在桌上的随身藥箱裡又挑挑揀揀,拿出一個小瓷瓶。
他一手托起男人,一手拿着瓷瓶往他鼻子底下一晃,男人薄薄的眼皮底下的眼珠裡立刻開始轉動,眼睫顫動着似要醒過來。
“喂!”柳從鶴放下瓷瓶,在男人臉上拍了兩下,報複一般模仿着男人剛剛喊他的口吻道,“路途年,該起啦。”
路途年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眼睛,他一開始還沒有回過神來,有些懵地看着柳從鶴,但随着柳從鶴一句“怎麼,還沒醒麼?”的調侃,他迅速反應過來,拍開柳從鶴的手,氣道:“師父,您怎麼能這樣!”
柳從鶴一躲,沒躲開,揉了揉自己被拍了個紅印子的手,聳肩道:“我怎麼了,是你自己學藝不精,少了一味藥,沒解到毒,倒是怪起我來了。”
路途年年紀小,一時倒真的被他說得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坐在原地又懵了一會,但他很快腦子就轉過來了,氣得直跳腳:“不是,問題難道不是您每次都拿我來試毒!有您這樣做師父的嗎!”
柳從鶴在路途年一旁的位置坐了下來,伸手給自己倒了一盞涼茶:“哦?你還有别的師父?”
路途年一怔:“當然沒有啊。”
柳從鶴:“那你怎麼知道别的師父不是像我這樣的呢?”
路途年說不過,氣得轉過身去,拿自己的屁股對着柳從鶴。
柳從鶴端着茶盞悶聲笑了起來,直笑得渾身顫抖,茶盞裡頭的茶水都晃撒出來一點。
路途年聽柳從鶴這樣,心裡頭越來越憋悶,揉着磕痛的額頭,暗暗下定決心今天一定不原諒他,可柳從鶴隻是喝了一口涼茶,壓下了笑意,淡淡問了一句:“什麼戲這麼好看,讓你看了三天啊?”他就立刻興奮地轉過去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柳從鶴含着笑意,聽路途年說了這三天以來在山下遇到的事情。
原來,這次求上山來的是隴州新縣的縣丞家的小厮,他們家縣丞自三日前就昏迷不醒,請便了附近的大夫,都查不出原因來,隻有個老大夫說了一句,可能是中毒,趁着人還沒死,趕緊上山去求仙鶴吧。
所謂仙鶴,便是柳從鶴的雅稱。
可惜柳從鶴不理人,倒是心軟的路途年跟着下了山,到那縣丞床前搭脈一瞧,果真是中了毒。
縣丞是縣令手底下的文書副官,新縣的縣令知道此事以後大怒,開始徹查中毒一事。
可府内查了一圈,硬是人人都清白,看不出是誰下的毒,這時那縣丞三劑湯藥下去人便生龍活虎了起來,忍不住便同縣令交代了一句,說自己在昏迷前,剛從外室的院子裡回來。那縣令便派了人去縣丞的外室院子裡查看,這一看不要緊,發現那院子上到縣丞那美貌外室,下到倒夜壺的粗使,上上下下十幾人,全都因為中毒丢了性命。
路途年去驗了,毒下在了院子中的井水裡頭,十足的分量,那日縣丞是在外頭參加了酒宴,吃飽喝足了才去了這外室的院子,隻喝一口冷茶醒酒,沒再動别的,所以僥幸沒有當場身亡。
眼皮子底下死了這麼多人,照道理肯定是要上報的,可偏偏這案發地點是縣丞藏了外室的院子。
按照大桓律法,行一妻一夫制,但有品級的官員在經過正夫的允許之後也是可以納侍的。縣丞是縣令副手,行八品下,照例納個一兩個夫侍完全沒問題,可偏偏這縣丞家中正夫是個悍夫,又善妒,不允許縣丞納侍,那縣丞便隻得将那看中的男子無名無分地安置在外頭的院子,謂之外室。
外室,便是觸犯了大桓律法了。
直接這麼上報,不但縣丞要挨闆子,便是縣令也少不了一頓瓜落,那縣令便想将此事壓下不報。可沒曾想,縣丞那正夫卻突然在縣衙外敲響了鳴冤鼓,并自稱自己是害了自家妻主外室院子裡頭上下十幾人的真兇,要求縣令按照律法懲處自己。
縣令是一個頭兩個大,這于是便出現了極其可笑的一種情況,兇手拼命想證明自己是兇手,但縣衙卻一個勁地不受理,說根本沒有這回事。
柳從鶴:“那你這熱鬧都已經看完回來了,說明案子已經結了?”
路途年搖頭:“沒有呢,我看一時半會結不了,便回來了。”
“這可不像是你啊。”柳從鶴喝空了手中的茶盞,似笑非笑地掀起眼皮子看路途年,“說罷,你又有什麼想法了?”
路途年見瞞不過柳從鶴,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道:“我,我就覺得那縣丞正夫挺可憐的,想幫幫他......”
“這殺人便是要償命的,你幫他,怎麼幫?幫他脫罪?”
路途年又搖頭。
他頓在那裡,表情有些難過的樣子,左右手的手指頭絞在一起,思慮半晌才擡起頭來輕聲道:“我想幫他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