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一直不曾說過話的,魁梧女人的夫郎。
在白若松印象中,這是個畏畏縮縮而又沉默寡言,膽小又略帶優柔的男人。可當他緩緩擡起自己的頭顱的時候,白若松卻又驚詫地發現他漆黑雙瞳中竟存着柔韌而又堅定的光芒。
“我可以作證。”男人開口,聲音粗粝而沙啞,像暴雨夜嘶嘶漏風破窗棂,“這位娘子并未曾無禮于我。”
魁梧女人掙紮起來,額角青筋暴起,她身後的護衛一個不察,差點沒壓住人。
女人因為嘴裡塞着白布條說不出話來,隻能從嗓子眼裡發出凄厲的“唔唔”聲,目光似刀子一般往她夫郎身上刮。
“老實點!”護衛收到楊卿君眼色,不耐地踹了一腳掙紮的女人的膝蓋窩。
女人膝蓋一軟,竟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多謝公子啊,多謝公子!”崔道娘則感動得眼睛都紅了,捏着自己的袖邊左右擦了擦,就差給人跪下了。
“好了,這下事情解決了。”楊卿君又“啪啪”拍了兩下手,狹長的眼睛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了白若松的身上,“白娘子可還有什麼推測要說?”
白若松一噎,下意識看向易甯尋求意見,卻發現易甯正阖着雙目,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
她無奈歎息一聲,隻能禮道:“此事确已十分明了。”
“那便把人壓了下去吧。”楊卿君揮揮手。
壓着女人的護衛受命,正打算揪住女人的後襟,突然就聽一道清冷的女音傳來。
“不知副幫主打算如何處置二人。”
楊卿君正欲轉身,聞言一怔,順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挑眉道:“二人?”
“根據大桓律令,誣告是重罪,視情節輕重,或是杖刑,或是流放。他們妻夫二人開始是二人一起誣告的,受刑自然也要二人一起。”
易甯說得平淡,但白若松看楊卿君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下去,急得冷汗直冒,又不好直接開口打斷自己上官,隻能拼命給一旁的雲瓊使眼色。
雲瓊接收到了白若松的眼色,但他隻是抿緊薄唇,微不可察地緩緩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便介入。
“大桓律令?”楊卿君冷笑起來。
他狹長雙眼中爆發出的寒光如冷箭般射在易甯身上,唇角微勾,嘲諷之意溢于言表。
“多年不見,卻不曾想在易訟師的心中,竟還有律令的存在。”他一口氣憋在胸腔内,牙關緊咬,青筋凸起,特意放緩語速,一字一句,極盡諷刺,“怎麼,做了朝廷的狗,也開始幫朝廷咬人了?”
白若松作為朝廷命官,隻能挪開目光假裝自己沒聽見這種要沙頭的話。
還好古代沒有網絡,不然這男人怕是分分鐘就要被請去喝茶。
和楊卿君不同,易甯卻十分平靜,仿佛被嘲諷的人不是她。
楊卿君看見她擡眼,目光緩緩掃過來。
這是她進了這間船艙後頭一次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是他一直熟悉的易甯的那種目光,平淡,冷靜,無波無瀾,仿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和她沒有關系一樣。
“卿君。”她緩緩開口,叫了他的名字,“不可做違反律令之事。”
楊卿君沒有說話,隻是從鼻腔中發出了一聲悶笑。
他轉過身去,背對衆人,雙肩顫抖,聲音漸漸大了起來,竟是捂着嘴笑得不能自已。
“公子。”男人有些擔憂地上前一步。
“無妨事。”楊卿君在悶笑之餘,抽出手來對着男人揮了揮,制止了男人上前的動作。
他又笑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在場的人都被他這種瘋勁震住了,一時無人敢出聲,就連守在門口的李逸都忍不住探頭進來看。
他笑完了,直起腰背,長歎一聲。
“是我着相了。”他頓了頓,接着又輕笑一聲,開口道,“空枝,送客。”
空枝闆着臉過來,一個抱拳,對着易甯粗聲粗氣開口:“娘子,請吧。”
白若松還以為就易甯這個臭脾氣會坐着不走,結果她卻就這樣輕易地站起身來,理了理長袍下擺,看着白若松道:“回吧。”
三人一同出了船艙,門口守着的李逸便立刻跟了上來。
白若松忍不住回頭去看,卻隻看見那拉開的白色帷幕後空蕩蕩的雕花扶手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