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自裡間匆匆而出的時候,正聽見一個女人略帶愠怒的聲音。
“公子難道不是也這麼認為的嗎,不然也不會讓貼身侍人帶人下去更衣了。”
月芙腳步不停,繞進帷幕前用眼鋒掃過那站在帷幕前的說話的女人,詫異地發覺那竟然是個十分男相的美麗女人。
他不敢多想,垂首斂目入了帷幕之後,俯身靠近楊卿君,在他耳邊輕聲簡述了一番。
楊卿君擡起眼皮,揶揄地看向月芙,低聲道:“哦?你和他是這麼說的,是你不經意間推了一把,讓你那肥腸滿肚的前妻主撞死了?”
他本就顔色生得極好,這麼一揶揄地笑起來,狹長的桃花眼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眼尾上撇似一個小小的鈎子,緊緊地抓着人的眼球。
月芙連忙垂下眼睑,輕咬了一下下唇,喏喏道:“公子莫要取笑我,我這不是怕說實話吓着那小公子嘛。”
楊卿君被他這句話給逗笑了,他手背貼着嘴唇,悶悶的笑聲隔着帷幕傳了出去,引來了衆人的目光。
“娘子繼續。”他急忙揮了揮手。
不過頓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白若松的聲音便又繼續響起,月芙聽見她似乎在戳穿那惡心女人的謊話。
“公子打算怎麼處理這事?”月芙問。
楊卿君坐在一張有扶手的雕花椅上,以手支頤,懶洋洋地聽着白若松的話,另一隻手的食指則一下一下敲擊着木質的扶手,發出極小的“嗒嗒”聲。
月芙知道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便閉嘴不再打擾,靜候在一旁。
在白若松說到崔道娘是行商的時候,楊卿君突兀開口了:“他們的船票可查過了,是在哪個碼頭下船的來着?”
月芙一禮,毫不猶豫道:“早就派人查過了,是在同州錢縣所在的碼頭。”
“哦,原來是長随分幫的管轄範圍啊,那事情便好辦了。”楊卿君眯眼,“拟信給秦兆之,讓她把那女人堵了處理掉。”
隻是幾個句子間,一條人命的處理便被定了下來,月芙面色如常,似乎已經非常習慣這樣的命令,擡手行禮,後退幾步,剛想退下,便聽見楊卿君的聲音幽幽傳來。
“記得将那小公子帶上前來。”
“喏。”
月芙攏袖而去,行步匆匆入了裡間,推門而入。
男人正坐在小圓桌前狼吞虎咽一盤透花糍,聽見開門聲猛得擡頭,露出被撐得鼓鼓囊囊的原本略微有些凹陷的蠟黃面頰,随着牙齒的咀嚼還在上下晃動,像塞滿了食物的松鼠頰囊。
月芙一怔,随後掩面笑了起來:“糯米制的東西可不能多吃,容易漲腹。”
男人羞得滿面通紅,僵硬地放下了手裡咬了一半的糍餅,費力地吞咽着口中的透花糍。
月芙待男人把餅子都咽下去,這才笑夠了,順了順自己胸膛,開口說起了正事道。
“公子在前間喚你過去呢。”他頓了頓,看着男人端起茶盞開始喝水的模樣,臉上的笑意在一個呼吸間就收斂得幹幹淨淨,“你知道的吧,你該做些什麼。”
男人端着茶盞的手一顫,面色霎時就變得煞白。
其實在月芙進門之前,他就猜到遲早是要出門去面對的,但當這個時刻到來,還是忍不住心驚。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茶盞,看着碧青水色中自己的倒影,下定了決心一般緩緩站起身來。
“我省得。”他說。
*
“那可不一定。”男人冷笑出聲。
白若松聞聲望過去,看見本來坐在帷幕後扶手椅上的男人的身影站了起來,身側仍然恭敬跟着一個垂首斂目的人影。
男人還沒出聲,守在一側的空枝便自覺上前,撩開了那曳地白紗幕。
伴随着帷幕升起,環佩琮琤,一個清矍俊朗的身影漸漸出現。
先前戴着帷帽的時候,看身段與他說話的語氣,白若松還以為這是個生淡然清冷的男人,大概與易甯是同一款氣質的。
如今帷幕升起,男人緩緩擡起那狹長雙目的眼睑時,她才驚訝地發現,這原來是一個魅意橫生,生得如惑人狐狸一般好看的男人。
白若松身側的崔道娘立刻漲紅了臉頰,側過目光不去和男人對視,那魁梧的男人則瞪大雙眼,瞳孔緊縮,呼吸急促,一副急色相。
楊卿君完全不被衆人的目光所影響,他面色冷淡,目光如冷箭一般掃視着廳内衆人,倒是壓制住了那股子天生自帶的媚态,顯得有些孤矜。
“去吧。”他微微側頭,對着身側站着的男人道。
白若松這才發現,他身側站着的已經不是那個名喚“月芙”的侍人,而是一個穿了天水色的缺胯長袍的男人。
男人盤發,簪一根銀亮的扇形雕花發钗,枯瘦得驚人,福身應下時露出的脖頸毫無肉感,頸骨突兀得似要戳穿薄薄的一層皮一般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