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其實是做慣了跑腿之類的小活的。
例如行軍途中遇到山石坍塌,兩方争鬥堵路之類的情況可能導緻行程改道,雲瓊便會遣人前去打探情況。
一般來說,雲瓊有意向也隻會吩咐自己的副官,也就是欽元冬去打探。可這樣的跑腿小事,又怎麼會是欽将軍自己親自去打聽呢?
最終,這樣的活計就隻會落在李逸身上。
于是這次,李逸也理所當然地覺得雲瓊那句“去看看怎麼回事”是在吩咐自己,左手食指向上已經做出了一個叉手禮的動作,那句已經點在舌尖的“喏”還沒說出口,便聽見女人柔軟的聲音響起。
“啊……”她頓了頓,遲疑道,“我們是可以去看看怎麼回事嗎?”
“你想去看看嗎?”雲瓊問。
好奇心當然誰都有,雖然白若松并不希望自己成為熱鬧,但這不代表她不愛背着手看别人的熱鬧。
“啊,雖然刑……我是說我們可能不用負責這麼小的案子,但畢竟看見了,如果可以的話……”她睜着黑寶石一般的圓眼,請示着雲瓊。
雲瓊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在軍隊内又積威甚重,大家對他的态度總是又懼又敬,李逸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和他說話,驚得一顫,偷偷擡了眼看去。
他仍然是那副仿佛世間萬物都同他無關的疏離沉穩的模樣,面上并未做出什麼表情,隻是在白若松說完以後,斂目淡淡“嗯”了一聲。
但是莫名的,李逸就是覺得,此刻的雲瓊很是放松柔和,甚至于唇邊都恍若幻覺般,有若有若無的弧度。
她突然回憶起近些天的種種,例如雲瓊騎馬之後總是貼着馬車車廂的那一側,例如白若松總愛撩起簾子透過車廂窗戶往外看,再例如莫名其妙雲瓊就吩咐自己和白若松與孟安姗一個房間警戒……
一個怎麼想都不可能的,石破驚天的,甚至于有些荒誕的想法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吓得她後脊發涼,冷汗泠泠。
“那,那我們……”白若松臉頰側有淡淡的一點紅暈,垂在身側的手指摩挲了幾下,捏了一點點雲瓊從護腕中漏出的垂下的衣袂,鼓起勇氣道,“……一起去看看?”
李逸趕忙低下頭,就着行禮的動作掩飾,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
甲闆尾部那側剛開始這麼一鬧,周圍也同樣抱着出來透氣的想法的人群便陸陸續續看了過去,伴随着雙方的拉扯,人群自覺地在周圍漸漸圍成一個了密不透風的圈,大家都興緻勃勃地圍觀這一場鬧劇。
白若松其實覺得這輩子的自己不怎麼矮,用上輩子的眼光看,她已經一米七了,遠超南方小姑娘的平均值。
當然,現在這個世界,注定是沒辦法用上輩子的眼光看待的。
這裡的女人強壯高大的居多,不提李逸和欽元冬之類的女将,便是徐彣這種所謂的文弱書生也有一七六的模樣。
白若松站在看熱鬧的人群最外沿,理所當然被擋了個嚴嚴實實。
她隻能憑借自己的聽力判斷,似乎是其中一個女人指責另一個女人摸了自己夫郎的屁股,而另一個女人則極力辯解,說自己是清白的。
“你真是血口噴人!”其中一人道。
“什麼血什麼噴?”另一人明顯沒聽懂這話,不耐煩道,“一個淫賊,裝什麼讀書人講話?”
她們這麼一說話,白若松便意識到被道淫賊的那個女人應該是個讀過書的人,而另外一個人隻是個普通百姓。
在這個年代,知識并不普及,筆墨紙硯昂貴,普通百姓根本上不起私塾,也不識字。
“你!”被指控的女人氣急,“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
白若松一驚,趕快把目光轉向自己身旁的兩位“兵”。
雲瓊仍是淡淡的,沒什麼表情,但李逸的眉頭則明顯擰了起來。
到底是小将,年紀輕,有些不大沉穩。
“這位公子!”女人求助道,“公子快同你家妻主解釋一下,在下絕對沒有冒犯公子啊!”
前面圍着的人在竊竊私語,小聲談論着自己的想法。好半晌過去,白若松耳朵裡也隻有蚊蠅似的嗡嗡聲,不确定那男人到底開口說了話沒有。
她墊了腳尖,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偷偷伸長了一點點脖子去看,視線從無數個腦袋頭上探過去,隻能瞧見人群中心那幾個争執的人的頭頂。
“他沒說話。”雲瓊突然開口。
白若松脖子一縮,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表現出這樣急于窺探别人的模樣。她揪住自己的袍子下擺,略略轉了點頭過去看雲瓊。雲瓊也正在看她,那雙本就淺淡的瞳孔中浸染了一點金橙色的晚霞,昳麗似勾魂奪魄的山鬼。
“那人的夫郎,他沒說話,還微微後退了一步,很是懼怕的模樣。”山鬼不躲不避地看着她,輕輕開口解釋道。
白若松覺得自己一定臉紅了,因為她的雙頰燙得像火燒一樣。
“讓一下,讓一下!”
但是還沒等她開口說些什麼,一個穿着青灰色短衣的女人自白若松旁邊穿過,邊喊邊撥開人群,兔子一般靈活地鑽了進去。
在同一時間,白若松聽見了李逸壓低着嗓子,警惕地喊了一句:“公子!”
她下意識想轉過頭去看李逸,但是人群因為那個女人的介入而出現的縫隙,卻緊緊吸引着她的目光。
“你還想恐吓我夫郎?”女人怒喝。
透過那道短暫的,窄窄的縫隙,她看見了那個暴怒的女人。
女人皮膚黝黑,人高馬大,明顯是幹體力活的,手臂有白若松大腿粗,五隻手指頭死死鉗制住另一個女人的手腕,扯着她就往外拖。
“大家來評評理,這人不但摸我夫郎,被發現了還要恐吓我夫郎,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而這個人的身後站着的,大約是那個所謂被“摸”的夫郎。
這是個瘦削的男人,比女人矮小半個頭,穿着洗得發白的寬大青色粗布短打,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的半截手腕一折就斷般細得驚人。
“什麼恐吓,我隻是詢問……”
白若松來不及看繼續看那個被抓住的女人是什麼模樣,縫隙就合攏了。
“哎呦喂,娘子,娘子您息怒,有話好好說啊!”白若松聽見剛剛那個撥開人群鑽進去的女人開口說道,“我是這船上水手,您看,等咱們的船靠了案,便報官處理如何?”
女人冷笑:“靠岸還有這些天,便是她中途逃了怎麼辦?”
水手立刻道:“那咱們便就近靠岸!”
“就近靠岸好讓她早些逃了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