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平京第十日,一行人進入琰水鎮,歇腳在驿站。
琰水鎮靠江,漁業發達,船塢衆多,雲瓊去港口勘察了一番以後,決定改道走水路。
原先的計劃并沒有走水路這一項,雲瓊與易甯二人對着輿圖商議了許久。
白若松和孟安姗隔着屏風,不清楚二人究竟商議了什麼路線。白若松自覺自己不了解疆域與圖,也沒興緻去摻和他們的談論,倒是好奇心重的孟安姗一直探頭探腦地在看。
日頭尚早,有鳥雀啁啾,懸停在窗外枝丫上,瞪着圓滾滾的一雙眼睛歪過頭來同發呆的白若松對視。
不一會,李逸被喚了過去,得了命令出去尋找合适的渡船,易甯與雲瓊一前一後自裡屋而出。
易甯天性清冷少話,路過白若松與孟安姗,視線從二人身上掃過,道:“準備準備,出發了。”
雲瓊雖然目不斜視,但路過她們的時候竟停了步子,唇一抿,開口道:“陸路不能走了。”
他似乎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甚明了,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們被人跟了好幾日了。”
有外人在場,白若松不敢直接盯着他,隻能看着他腰間挂在蹀躞帶上的那一枚雙色海棠環佩,在日光下玲珑剔透,似一汪碧水。
“奇了。”等雲瓊離開,孟安姗才眨巴着眼睛詫異道,“他這是在和我們解釋嗎?”
除了雲瓊那匹绯棕色的馬,其餘的馬和馬車都寄存在驿站,讓太仆寺的人來處理。
白若松三人皆帶着自己的包袱等在碼頭邊,看李逸帶着護衛和船家交涉,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那船家便揮手示意人上船。
船隻很大,除了她們一行人,還有許多别的船客。白若松粗粗一眼掃過去,看見有單獨帶着孩子的瘦弱男人,有并排而行下肢粗壯的女人,衣衫破爛抱着一個小包袱的夫妻二人等。
船不大,總共也就乘了百來人,白若松踩着木質的橋闆跟随着登船。江邊風大,頰邊碎發被吹得亂舞,掃過鼻尖帶來一陣癢意,她一腳跨上船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冷麼?”
白若松詫異,一擡頭,這才發現雲瓊就站在她側面一臂的距離。他還是不看她,隻是半垂着眼睑,面色平淡,好似剛剛說話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讓白若松有些拘謹,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腰間環佩,又怕被人發覺,立刻收回視線,小聲說:“不冷的。”
“嗯。”
雲瓊從嗓子裡低低應了聲,似乎點了點頭,又似乎沒有,白若松正躊躇不确定間,便見他拔腳離開了。
他本就生得高大,又是那樣的面容,走過時船上的其他乘客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像雨點一樣砸在他身上,也沒讓他的腳步凝滞半分。
白若松突然又想,其實其他人看待雲瓊的觀點又有什麼關系呢,寶石是不用得到别人的認可的,因為它本身的光芒就是最好的證明。
船上的房間更少一些,最便宜的船票隻能十幾個人擠在一個屋子裡,自己找塊地方坐着休息。雖然大家兜裡有錢,但不想太張揚惹來麻煩,因此定的房間是三人一間的。
白若松滿心以為她們刑部司的三個人會被分到一塊,和孟安姗在房間裡等了一會,沒成想最後是李逸抱着自己的包袱走了進來。
李逸是個一闆一眼的小将,面容嚴肅,站在門口正正經經解釋道:“公子說你們三個文人睡在一間,出事都沒人搭手,所以遣我過來。”
孟安姗正在收拾床鋪,聞言擡起頭來,訝異道:“哎呀,我還成文人了!”
孟安姗是刑部司亭長,平日裡除了跑腿通傳消息,最大的任務表示負責刑部司的安全,嚴格來說,她是個芝麻小武官。
人有時候是很難控制下意識的錯覺的。
就像盛雪城的城樓之上,白若松看見雲瓊回頭的那一瞬間,第一反應是“他在看我”一樣,這次,她的第一反應也是“他是在關照我”。
白若松明顯感覺在臉上還是發燙,趕忙低頭,假裝忙碌地收拾自己的包袱,雖然其實根本沒什麼需要收拾,裡面不過是幾件換洗的衣物和油紙包着的新買的胡餅罷了。她的手在包袱裡随意摸了幾下,突然指尖碰到一個冰冷的金屬物。
白若松渾身一僵。
她沒有掏出來,用衣物隔着所有人的視線,食指指尖撫過正面的刻字,靠着字的形狀确定好上下位置後,拇指蹭過半粒米厚度的側檐,确定着上面的刻痕。
零……一……九……
十九号,和驿站那天晚上碰到的不是一個人。
什麼時候,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時候放進來的,她竟然毫無察覺。
上次即便她也不曾察覺,可到底回想起來還是能立刻探出蛛絲馬迹的,這次竟然無法确定是什麼時候被塞的。
到底是……
“白娘子?”孟安姗從櫃子裡抱出自己的枕頭,轉頭就看見面色慘白的白若松,奇道,“你暈船不成?”
李逸聞言,也立刻扭頭看她。
“稍微有些。”白若松立刻把東西往衣服深處塞了塞,垂眸斂目,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就坡下驢道,“不過不要緊,不嚴重的,睡會就好。”
“那你趕緊睡吧。”孟安姗把枕頭養自己的床上一放,拍得蓬松了一些,随後讓出來給她,“來,你睡這個吧,我再鋪就是。”
白若松立刻後退一步,兩隻手臂左右擺動出了殘影。
“這……怎麼行。”她翕動着嘴唇,結結巴巴道。
“這怎麼不行?”孟安姗看着她。
“這是你鋪的。”白若松說。
“我鋪的怎麼不能給你用?”
“啊……但是……但是這是你……我不能……”
孟安姗見她眼神飄忽,左右遊移,鼻尖一點亮晶晶的薄汗,突然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