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黑,月晖清淺,似水銀汨汨流淌于大地之上,也似霜雪靜靜覆蓋在屋頭樹梢。
雲瓊瞧着面前穿着單薄,披散長發的女子瑩瑩孑立于這沉夜之下,與清晖幾乎融為一體。
她真的很美麗,是月下姮娥,雪中青女。
雲瓊的目力極好,還未下馬,就已經遠遠地看清了白若松的臉。
大約是更深露重有些料峭,她慘白着一張臉,面色凝重,神情冷銳。聽到馬蹄聲的那一刻,她陡然轉身,目光警覺,整個人如一根緊繃的弦。
雲瓊不願吓到她,立時下馬,牽着缰繩緩緩走近,任憑那驿站朦胧的光照亮了自己的臉。
“是将軍啊。”美人長歎一口。
她見到他,像是見到了什麼令人安心的東西,立時便松下了那根緊繃的弦,塌下兩側肩膀,露出了一個淺淡笑意。
那笑意譬如朝露,昙花一現般就消失了。她垂眸斂目,嘴唇翕動,霎時眼尾便蔓上一抹紅色。
雲瓊感覺自己被巨大的茫然吞沒,他想為他抹去眼角氤氲水汽,可一伸手,見了自己那雙粗大骨節的手的手指上,皲裂發白的厚繭,又僵直地收了回來。
“你……”雲瓊嘴唇顫抖了幾下,問,“是我吓“到你了嗎?”
白若松覺得詫異,擡眼看了雲瓊一眼,邊搖頭邊用手背蹭着自己的眼角。
雲瓊看見了她擡起的手的手心裡幾個月牙形狀的紅痕,有的甚至微微滲血。
“我很高興。”她顫抖着,良久才把話說繼續下去,“我真的很高興,你總是在這種時候出現。”
她頓了頓,又笑了起來,眼淚卻沒有停,斷了線鍊的珍珠一般顆顆落下,刹那間便沁入泥中,消失不見。
“該怎麼辦啊……”她喃喃自語一般,“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啊……”
她的低語如燕子呢喃,那樣微弱,不過是一陣風,就飄散在了夜色裡。
雲瓊覺得自己的胸口開始發燙,也不知道是心髒的原因,還是那塊貼着胸口的環佩的原因,灼得他呼吸急促,感覺内心升騰起一種奇異的酸澀惆怅滋味,半遮半掩,如雲似霧。
随風而來的烏雲遮蔽了彎月,四周立刻黯淡了下來,隻餘留那驿站門口的一串燈籠,還淡淡照耀着這一小方天地。這仿佛給了雲瓊勇氣一般,他擡手在她眼角劃過,粗礫的指尖立刻在她柔嫩的臉上留下了一道紅痕。
“我知道了。”雲瓊柔聲道。
他出口的一瞬間,甚至自己都被自己溫柔的口吻弄得怔愣了一瞬,片刻後才壓下心間詫異。
眼淚是冰冷的,氤氲在他指尖那麼輕輕的一點,卻比心口還要滾燙。
雲瓊下颚緊繃,喉結輕輕動了一下,又再度開口:“夜深了,回罷。”
白若松睜着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看着他,半晌才垂眸斂目,讷讷應了一聲“嗯”,耳根卻通紅一片。
二人靜默着相伴走了這麼最後一段路,肩并着肩,隻隔了一拳的距離。白若松低頭看着二人有時走動間,會擦碰到一處的長袍下擺,比較着差了三分之一大小的二人的靴子大小,隻覺心中滿是綿綿蜜蜜的歡喜。
驿站門内有守夜的護衛,見了二人一同歸來也并沒有多話,眼觀鼻鼻觀心,隻抱拳喊了一聲“将軍”。
雲瓊點頭示意,将馬匹缰繩交給了護衛。
二人又一前一後上了驿站二樓,白若松知道他的房間大約在另一個方向,于是站定在樓梯口處,回過頭來,燭火躍動在她漆黑的眼底,晶亮一片。
“我走了。”她開口,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明天見。”
她的眼淚已經止住了,可眼角還是有些泛紅,特别是被他用手指擦過的那一輩,紅得似塗了一層脂粉。
雲瓊隻是看了一眼,立刻就被燙到一樣瞥過目光去,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嗯,明天見。”
二人分别,雲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走回驿站房間的,等他闆正地坐定在床側,這才突然想起,自己其實原本是打算歸還那環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