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休後的第一個上值日,白若松可是狠狠地起了一個大早,在上值之前繞路去霖春樓把食盒還了。
那日午食到底大家都沒吃上,徐彣也預料到白若松大抵是沒有心情再在霖春樓裡吃飯,所以讓店裡挑了些招牌菜放進食盒中,給她帶回了家裡吃。
白若松還想帶點給同樣餓着肚子的佘武,畢竟說到底,也是她鬧事佘武陪着才挨了佘文的訓,被提回家去的,她的内心總有那麼一些些愧疚,但最後被徐彣阻止了。
“你沒去,她可能隻是被禁足幾天,你若是去了,便不一定了。”
徐彣說這話的時候,面上一派冷漠,沒有那種她所熟悉的溫和淺淡的笑意,嘴角甚至有勾起了一絲譏諷。但是下一瞬,她又笑了起來,溫柔和煦地将手中的食盒塞進白若松的手中,那些眼中一閃而過的鋒利嘲諷的東西,恍惚是白若松的錯覺。
“回去休息吧。”徐彣輕輕笑着,“官場上的這些東西,你慢慢便會懂的。”
白若松每每回想起徐彣的這句話,都會短歎一口氣。
徐彣雖然比她大一些,可說到底,大家都是同一年的春闱生,人家已經是獨挑大梁的國之棟梁,而自己隻是個不懂眼色的打雜小官。
還完食盒,白若松一路小跑來到刑部司上值,因為她雙手都被瓷片割破了,右手尤其地深,被醫館的大夫用紗布包得嚴嚴實實,暫時寫不了字,隻能趴在檔案室裡歸整資料。中午休息,她剛在公廚坐定下來扒了一口飯,就被人叫走了。
“哎呀,白主事,您别吃了,刑部司易郎中喊您過去呢!”
白若松覺得自己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之内,都要對吃飯這件事産生巴普洛夫效應了,一到飯點就開始擔憂要出事了之類的。
她也顧不上什麼好看不好看,趕緊抓了個白馍叼在嘴裡,提着下擺就跟着前來喊人的亭長就一路狂奔,結果到了才發現書房中不僅有易郎中,還有一個面如圓盤的四十多歲的女人。那女人生得格外的白,身材壯碩發福,但慈眉善目看着像個女版彌勒佛。
白若松認得她,是刑部侍郎何同光。
“白主事來了。”何同光擡眼看到怔愣白若松,第一時間就看見了她鼓得高高的腮幫子,歉疚道,“啊,看來是我沒說清楚,讓她們打擾白主事吃飯了。”
白若松感覺後背一陣惡寒,但是嘴裡的東西現在吐出來也不像樣,趕緊一邊咀嚼着嘴裡的白馍一邊躬身行禮。
因為雙手受傷,她沒有行慣常的叉手禮,而是将雙手攏進袖子行了一個平禮。
“參,參見何侍郎。”
白若松俯低身體不敢擡起頭來,害怕被别人看見自己因為強行咽下這麼大的東西,眼中痛出來的氤氲霧氣。
何同光笑了起來:“緊張什麼,白主事,坐吧。”
何同光笑眯眯坐在易甯的書案後,易甯則闆着臉站在何同光的身旁,而在書案旁,僅僅擺着一張月牙凳,孤零零在那裡等待着别人來坐下。
“啊這......下官,下官站着就行了,站着就行了。”白若松偷偷用袖子抹了抹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真是要命啊,官場真是要命啊,白若松覺得自己天不亮就起來溫書也沒有現在煎熬過,不知道現在辭官還來不來得及。
易甯轉動着她那隻冷冰冰的眼珠看向白若松,呵斥道:“讓你坐你就坐!”
白若松立刻把屁股挪到月牙凳上,一下就坐了下來,雙手搭在膝蓋上,以一個挺直脊背的動作默默低着頭。易甯立刻就看見了白若松雙手上纏着的紗布,她的目光在紗布上停頓了一秒,最終還是當做沒看見一樣挪開了。
“哎呀,看來我在這裡,讓白主事很緊張啊。”何同光邊說邊站了起來,揮揮手道,“我這個老婆子就不在這裡打擾年輕人說話了,便先走了吧。”
說着,她雙手背在身後,慢悠悠經過白若松身邊的時候,突然開口:“白主事年紀尚輕,前途無量啊。”
何同光那雙本來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盡管她是笑着的,白若松卻總覺得她身上散發出一種陰測測的,令人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恭送何侍郎。”易甯躬身行禮。
白若松也趕緊站起來學着易甯的樣子躬身行禮,但是她低着頭不敢擡起來,聽着何同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偷偷用袖子抹了抹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真是要命啊,官場真是要命啊,白若松覺得自己天不亮就起來溫書也沒有現在煎熬過,不知道現在辭官還來不來得及。
易甯走到自己的書案後,從懷裡掏出帕子面不改色地擦了擦自己的椅子,随後才坐下來,從書案夾層中掏出一封密信丢到了白若松面前。
白若松一驚,伸着纏着繃帶的雙手在空中撈了好幾下,這才接住了這封輕飄飄的密信。
“聖人密信,三日後啟程去藍田縣,我為主你随行,在那之前記得養好自己的手。”
除了被白若松氣得罵人的時候,易甯一貫是少說話多做事的類型,這次也是,半句解釋也沒有,一句話就總結完了這件事。
“喏。”
白若松将密信塞進懷裡,躬身行禮,後退着将将要離開之際,卻突然又被易甯叫住了。
“白若松。”易甯闆着臉分外無情的樣子,嘴唇緊抿得毫無血色,半晌才突然開口道,“密信便是聖旨,看完一定要藏在妥帖的地方,千萬不要給别人看見。”
她頓了頓,沙啞地補充道:“即便是刑部司的人,即便是刑部侍郎或者刑部尚書,也不可以,懂嗎?”
易甯說了,她為主,自己随行,那麼這場巡查,必定是和刑部侍郎毫無關系的。毫無關系的刑部侍郎何同光是怎麼知道有密信的,她知道密信的内容嗎?她今日來此,難道隻是為了把正在吃飯的自己喊過來嗎?
白若松站在原地,感覺在這已經步入夏季的溫熱的天氣裡,周身卻分外寒冷。那種惡寒又慢吞吞爬上了她的脊背,扒在她的後脖頸,惹得她的雙臂都生出細小的疙瘩。
何同光應該不知道密信内容,所以她來此是為了給易甯施壓的。
白若松深深地彎下自己的脊背,真心地,恭恭敬敬對着易甯行了這個禮。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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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國将軍府,承玉院,書房。
雲瓊端坐在青花梨木的書案之後,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一大群人來來回回從書箧中取出一卷一卷的畫像,他那原先放滿兵書的書案之上,現在攤開着各式各樣的女子畫像,一左一右更兩位有兩位年輕侍女站在那裡,手中高高舉着兩張最大的畫像,其中一張正是尚書令家庶女,佘武。
人群為首的一位右手拄着拐杖但仍然精神奕爍的老婦,正是撫國将軍府最大的主子,雲瓊的祖母,太祖帝親封忠勇娘子,雲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