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來啦。”女帝頭也不擡地在折子上寫着什麼,隻是伸出空閑的左手揮了揮,吩咐道,“來人,賜座。”
立刻有女使上前來,搬了一把月牙凳安置在女帝的書案側面,雲瓊默了默,到底沒有不識趣到說一些什麼規矩之類的東西,徑自走向那把月牙凳坐了下來。
女帝批完手裡的這本折子,這才擡起頭來看雲瓊。多年行軍,雲瓊的坐姿十分标準,大馬金刀,脊背直挺,實在不像是一個男子該有的樣子,看得女帝忍不住笑了一聲。
“三年未見,懷瑾愈發有撫國大将軍的風範了。”
提起自己的母親,雲瓊到底是内心起了些波瀾的,眼睫都經不住顫了顫,最終隻是淡淡道:“陛下說笑了。”
“隻是這袖子怎麼破了一道,難不成朕給大将軍的俸祿給少了嗎?”
雲瓊後背一僵,下意識将破了袖口的右手往背後藏了藏。
他想起了白若松那她那可笑的,帶着血掌印的臉頰。
其實本來不關他什麼事,但可能是秉持着禮尚往來,也可能是被她這個模樣逗得内心有些松泛,雲瓊下意識就想遞張帕子給他擦擦。但是他從來不随身帶着這些累贅之物,窘迫之下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順手就撕了自己袖子的一角遞了過去。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臉是個什麼模樣,收到這塊撕下來的袖子也隻是擦自己的手,邊擦還邊傻笑。
最終,雲瓊隻是艱難開口回道:“聖人莫要開臣的玩笑。”
“罷了,就不逗你了。”見雲瓊僵硬得模樣,女帝終于中止了這個話題,“先看些有意思的。徽姮,拿給将軍。”
徽姮福身,雙手捧起女帝單獨放置在一側的一本折子,繞過書案來到雲瓊面前,雙手呈給了他。
這本折子正是徐彣遞上的那一本,雲瓊初初掃過一眼,隻是抿緊了薄唇,越看越是面色不虞,看到最後竟是眉頭都擰了起來。
“看來将軍已經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女帝淡淡笑着,唇角勾着一個弧度,眼眸中卻毫無笑意,“山匪随意踩踏朝廷鄉貢緻死,居然能讓中央百官一無所察,怕不僅是當地官員瞞報的原因。”
雲瓊沒有做聲。
踩踏鄉貢緻死,當街強搶,随意虐殺平民,其實哪條都是重罪,可若是沒有踩踏鄉貢緻死,其他的怕是引不起女帝的重視。
這本奏折化繁為簡,條理清晰,這些看似句句為君,字字泣血的詞句中,煽動之意圖躍然于紙上。女帝也許也是看出了寫這本折子的人的煽動的,但是她不在乎,因為即便沒人煽動,她也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寫這本奏折的人可太清楚知道女帝最在乎的什麼了。
雲瓊盯着奏折末尾的署名——翰林院修撰,徐彣。
他想起來了,那日除了那位刑部司主事白若松,佘文的庶妹佘武以外,的确還有被佘文稱為“徐修撰”的女人在場。
“按道理你剛剛回京,朕不應該連休息都不讓你休息,就差遣你做事。”見雲瓊不說話,女帝耐心安撫道,“本朝武将衆多,但在這樣牽扯重大的事件裡,朕能信得過的,也便隻有懷瑾一人了。”
“聖人言重。”雲瓊合上折子,立刻起身行禮,“為了天下社稷,臣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懷瑾這是做什麼,快坐快坐,不必行禮。”女帝趕忙向下揮着手掌,示意雲瓊落座。
雲瓊又是一揖,這才聽令坐回書案旁的月牙凳上。
女帝見雲瓊這般不卑不亢的模樣,十分受用,講完正事後她也放松了下來,突然說起了一些題外話。
“話又說話來,雲瓊此番回京,可有成婚的打算?”
雲瓊毫無準備,被問得徑自一愣。貼在胸口的那塊海棠環佩明明是冰涼的玉質,可雲瓊卻覺得此刻它正散發着令人疼痛的滾燙熱意,讓自己整個人都如坐針氈起來。
女帝歎了口氣:“朕其實原先從來不曾想過打聽你成婚之事,對你常年戍邊不想回京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你祖母三番兩次來朕這裡哭訴,差點就要以七十多歲的高齡提着刀去戰場上把你換下來了,朕也實在是沒辦法,這才召你回京的。此次派你出去剿匪,你那祖母一準又要來朕這裡撒潑打滾,為了朕這禦書房的甯靜,朕還是想向你打聽打聽。”
說到這裡,女帝倒是笑了起來,眼睛眯起的時候,眼角擠出了細細的紋路,看着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輩。
“懷瑾啊,作為看着你長大的人,朕也想以長輩的身份問一句,這麼多年了,你就當真沒有一個心儀之人嗎?”
心儀,什麼算心儀呢?
是,以他的身份,隻要看上誰了說上那麼一句,女帝便會不顧那人的意願為他賜婚。可以說,隻要他想,成婚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
可成婚,當真是那麼好的事情嗎?
世間女子不過都是那個模樣,女帝已算得上是人人稱贊的專情之人,後宮空虛,膝下皇女也不過寥寥三位,可守在那禦書房外的貌美侍人,難不成當真隻是一個端茶遞水的普通侍人嗎?
憤怒和不滿不能改變什麼,同樣的,心儀也不能改變什麼。
胸口那塊環佩仍舊有着極強的存在感,雲瓊心中卻滿滿都是回避。
他想,下次再見到那個人,一定要說清楚,然後再将環佩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