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彣笑了起來。
她低頭看着這個比自己要矮了半個頭的探花娘子,感覺自己一直焦慮不安的心平靜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白若松這個模樣,一看就很不靠譜,但是她心裡卻莫名覺得如果能把事情告訴白若松,她定然能夠妥帖解決。
“我今日來刑部司,确是有事。”徐彣想了想,又道,“這事一兩句說不清楚,明日旬休,可否請娘子于霖春樓一叙?”
霖春樓是玉京三大酒樓之一,雕梁畫棟,丹楹刻桷,不少王公貴族都會在裡頭保留自己獨特的包廂,一晚上花千金的也有。
白若松倒吸一口涼氣,連脖頸都不盯了,驚訝地擡頭看着徐彣道:“這,翰林院工資這麼高的嗎?”
徐彣皺眉:“工資?”
“哦,就是月俸,我家鄉的說法,你不用管。”白若松咳嗽了一聲,繼續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轉移話題,“霖春樓着實破費了一點。”
徐彣勾着唇溫和道:“無妨,又不是日日去。”
白若松歎了口氣。
她心裡覺得這錢語氣浪費在酒樓中不如直接給她,畢竟玉京的房價實在是太貴了,光靠月俸是很難買得起一個房子的。正這麼想着,白若松突然打了一個冷顫,為自己還沒學會怎麼在朝廷做事,就已經研究起了受賄的心理而暗暗心驚,趕忙阻止了發散的思路答應了徐彣霖春樓二樓的邀約。
翌日,每旬一次的休沐日,熬了大夜的白若松報複性睡眠,趴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這才起身準備去赴徐彣的約。
她穿了鞋子,洗漱完畢,拎起挂着的圓領袍,邊穿邊繞開堆在道中央的書箧邊往外走。
一走出房間就是一個窄小的院子,橫走三步,豎走三步也就到頭了,除了必要的中間通過的小道,兩旁都被分區栽種了瓜果蔬菜。
這裡是白若松來玉京準備春闱,囊中羞澀的時候租住的院子,破舊,窄小,漏風漏雨。
其實像白若松這樣有天賦的鄉貢,自院試發榜以後資助就沒斷過,然而天子腳下,寸土寸金,玉京的房租實在是貴得驚人,即便像這樣的一個偏僻小屋,每月付了租金以後,她剩下的錢也寥寥無幾,隻能節約性地自己種點菜。
春闱中榜以後有了朝廷編制,朝廷是分發了宿舍的,但是身為重度社恐人士,白若松實在是受不了刑部宿舍的人員密度。總算小院離刑部不遠,步行也就半個小時,她便還是決定拿着俸祿修繕了小院以後,繼續租住。
沒想到上輩子為了房價困擾,這輩子還要為房價困擾。
白若松一邊站在門前系腰帶,一邊眼珠子還咕噜噜轉悠着盯着自己院子裡水嫩嫩的小白菜,想着今晚應該就可以摘下來加餐,随後才推門而出。
小院的門是開在陰暗狹窄弄堂中的,站在弄堂裡擡頭看的時候,湛藍的天空就隻剩下了窄窄的一條線,對别人來說也許是破舊的代表,但是白若松卻很滿意自己不用一開門就面對熙熙攘攘的大街。
走出弄堂便是永和道,白若松步行穿過三條大道和中間的西市,來到中央大道上的時候已近午正。沒有手表和手機的時代判斷時間隻能算個大概,她正因為害怕自己遲到而加快腳步之際,突然聽見了身後的一聲高呵。
“白娘子!!!”
白若松腳步一頓,感覺後背的汗毛直立,立刻彎下脊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随後疾步狂奔起來。
“你跑什麼啊,白娘子,白若松!!”
那聲音锲而不舍地跟在後面,愈來愈近,随後一隻白皙的手搭在了疾跑的白若松肩膀上,扯了一把把她扯得轉過了身。
扯着白若松的女人比白若松高半個頭,生得劍眉星目有一絲俠氣,卻頭戴平式幞頭,穿着聯珠團窠紋的半翻圓領,腰配雙魚忍冬紋蹀躞帶,腰帶上挂着麒麟雙配,身後還跟着幾個護衛,活像一個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當然,白若松知道她并不是像纨绔子弟,而就是纨绔子弟本弟——佘武,字道安,尚書令家庶女。
“白若松,你跑什麼啊?”佘武微喘着氣,不滿地對着白若松翻了個白眼。
跑什麼,當然是不想見你啊,是個人都不想面對自家頂頭上司家的纨绔啊。
當然,白若松也不敢這麼說,隻得解釋道:“我約了人,感覺有點來不及了,就跑兩步來着。”
說着,她還想轉身走人,卻被佘武緊緊捏住了肩膀掙脫不得。
要命,這裡的女人個個都力能扛鼎,白若松真覺得自己小身闆不是很頂得住。
“我不信,那為什麼我一喊你,你就跑?”佘武定定看着白若松的臉,逼問道。
“哦,你喊我了嗎,我沒聽見。”白若松視線飄到一邊,裝出一種随意的口吻道。
“屁!!!”佘武當場氣得跳了起來,毫不留情揭穿白若松道,“你明明是聽見我喊你你才跑的,白若松!白見微!!!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敷衍我!!”
白若松滿臉痛苦盯着天:“你别在大街上這麼大聲喊我的字叫好嗎,大家都在看我們。”
臨近正午,官道上還是有不少人流的,被佘武的大嗓門吸引了注意力,雖然不敢湊近過來圍觀,但是那灼熱的視線還是都紛紛聚集了過來,盯得白若松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看什麼看!”佘武立刻轉頭,兇狠地将視線轉了一大圈,跟在她身後的護衛立刻上前驅散停留的人群。
白若松感覺自己一陣無力,無奈地看着佘武道:“你要做什麼啊大小姐。”
“走,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說着她扯着白若松的肩膀往前走,白若松掙紮了片刻無果,心累道:“我真的有約了,你能不能放開我啊。”
佘武停下腳步,狐疑地盯着白若松,一臉不相信:“我每次旬休約你,你都這麼說,其實你都在家睡大覺!”
“不是,這次真的有約,就在霖春樓。”
“霖春樓好啊,我有包間的,走,一起去。”佘武剛要向前走,突然又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繼續回過頭來詢問道,“對了,你約了誰?”
“哦,是翰林院徐修撰。”
佘武皺眉:“翰林院徐修撰?是今年的狀元娘子徐彣?”
她頓了頓,啧了一聲道:“我不喜歡那個女人,她看起來是那種喜歡談笑間陰人的類型。”
不喜歡好啊,白若松巴不得她不喜歡徐彣,可以趕緊走人,别跟着一起去霖春樓。
佘武擰巴糾結着站在原地,在白若松的期待下臉色幾經變化,最終卻用一種沉痛的表情看着白若松道:“算了,為了你,我勉強和那個女人一起吃個飯好了。”
白若松生無可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