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杳玖知道,清宴真人從沒把他當徒弟看過。
他不奢求什麼師徒之情。哪怕所有人都讨厭他,也沒關系。
他的師姐們愛他,他也愛他的兩個師姐。這就夠了。
但無論如何,哪怕不是世人眼中合格的師徒關系,宋杳玖都想不到,清宴真人送的那封信……竟想送他去死。
不。也許他們三人,在這些滿嘴虛情假意、道貌岸然的修仙者眼中,根本不算同類。不過是三個還算好用的物品罷了。
他不懂在他和禅心師姐來這裡之前,無涯殿後山到底發生了什麼。
隻有很多血,染紅了後山别院銀青色的草地。而好不容易找到的宋丹砂跪倒在别院門口,用手裡的劍支撐自己。
她身上也都是血。宋禅心一連叫了好幾聲師姐的名字,抱住她,嗓音抖得不成樣。
宋杳玖呆呆的站在遠處,從心底蔓延上一種恐懼感,讓他隻能僵在原地。
宋丹砂勉強睜開眼,朝他招手,“小玖……你過來……”
他下意識擡起腳步,中途還差點被路上的石頭絆倒。
别院裡有很多不久前才咽氣的修仙者。地上是運行到一半,卻被強制中止的陌生陣法。
宋杳玖知道。就算無法修煉,成為旁人眼中的廢物,他也依舊是靈物化形。而天生靈物本身就是一種至寶。
也許隻是某個需要天生靈物的勢力和天玄宗做了交易。
他本來應該……死在這裡。
但來的不是無能的他,而是他那驚才豔豔的師姐。所以師姐替他承受了這些。
“不要……這幅表情……”
宋丹砂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她靠在宋禅心懷裡,竭力露出和平時一樣的表情:“師姐……很厲害的。把、咳咳……那些家夥,都殺光了……”
宋杳玖的眼前漸漸模糊。他跪在師姐面前,語氣幹澀:“别說了,師姐。你先别說話了,我們去找醫修……”
宋丹砂勾了勾嘴角,那點笑容很快又落下去:“嗯,好。”
宋禅心則一語不發。她已經知道了什麼。
“……你們,”宋丹砂急促的喘了兩口氣,說道:“逃走吧。”
她是能殺了院子裡的這些人,代價是她的命。
可天玄宗裡厲害的人物太多太多。宋丹砂怕她們再在這裡拖下去,萬一像劍尊道全那樣的人來了,禅心和小玖就走不脫了。
來到天玄宗的‘貴客’都死了。發生了這種事,即便禅心作為下一任祭品,也許不會受到太多苛責,但小師弟呢?
“逃吧……禅心,那個預言……不管它了,就做你想做的……”
宋丹砂擡眼,看向小師弟,看到了他臉上的混亂。她難得溫柔的說:“小玖,這不是誰的錯……我一直、都想告訴你……”
“你不是師弟。是我們的弟弟才對。”
這樣狗屁的師門,才不是能将她們綁在一起的原因。
她們是家人啊。
宋禅心依舊沒開口。她的臉藏在披散的長發後,看不清到底是怎樣的神情。隻有不斷滴下來的眼淚,砸到宋丹砂額頭上,沖淡了一點後者臉上的血迹。
宋丹砂小聲念了一遍師妹的名字,笑了。
“我可愛又漂亮的花呀……最後你是為我而哭。我真高興。”
*
去哪裡才能躲過天玄宗的視線?
不對。應該是她們能藏到哪裡,才能躲過全修真界的視線?
宋禅心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在待了五百年、卻還不能夠稱之為‘家’的師門裡,她能帶走的,唯有小師弟。
三年之後,預言中的劫難就會降臨。但她不想再聽話的擔任那個所謂的‘救世主’了。
就幹脆如丹砂所說,所有人一起死吧。
宋禅心回過神,順着被拉拽的衣袖,看向跟在她身後的少年。
“師姐。”師弟說,“我們……要去哪兒?”
宋禅心看了他一會兒,摸摸師弟的頭。
丹砂留給她的東西太少了。
她感受着手底下柔軟的觸感。
除了這個之外,她竟一無所有。
這世上還有哪個地方是足夠安全的?
魔界,妖界,無盡海……都散布着清宴真人那些道侶們的耳目;或是她和丹砂的故鄉,天山冷泉、天外天桃源?那些地方自從五百年前被清宴真人帶領的修仙者們強制打開了通道後,已經變得和尋常小秘境一般無二……
細究下來,其實她們也無處可去。
——不。還有一個地方。
“我們……”宋禅心猶豫着,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我們去極北之地。”
小師弟默默點頭。
越過廣袤的雪原,比極北更北的地方,是一片幾乎看不見盡頭的,終日積雪的樹林。
在樹林之後,就是懸崖。懸崖對面是濃濃的迷霧,懸崖下,則是一處深淵。
這片樹林名為禁林。據說這裡是修真界的邊界。至于懸崖那一頭,沒有人去到過。
雪原和禁林靈氣稀薄,也很少産出什麼天材地寶。再加上崖底的深淵惡名在外,這裡算是修真界為數不多的沒有任何勢力駐紮的地方。
直到進入了禁林,宋禅心才暫時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