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芷嫣回去時，正好撞上袁桀怒氣沖沖從濯塵殿出來的模樣。看他這樣子，是與女魔頭發生什麼争執了嗎？

“北山主這是？”

她剛開口喚了他這麼一聲，想要問他這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麼氣。結果卻見那人怒瞪了她一眼，說了句：“宗門女子，不知好歹！”

說着，又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濯塵殿大門一眼，便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琴芷嫣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能感覺到，袁桀的這股氣多半是沖她來的。回憶了一下剛剛在無惡殿中幾人的對話，莫非是袁桀見自己拿了厲塵瀾的萬鈞劍，便以為她背叛了女魔頭？

單單因為這件事的話，應該還不至于讓他如此動怒吧。可除此之外，還有别的什麼嗎？

琴芷嫣站在原地，又将無惡殿中發生的所有事仔細回想了一遍，總覺得除了此事，應該也沒有旁的了。

至于真正被袁桀所誤會的上藥之事，她是有朝那個方向想過一點，但仔細想想自己應該也沒做錯什麼，很快又釋然了。

雖然厲塵瀾給她上藥時被袁桀在一邊怒視着是有那麼一點尴尬，但他們之間也算坦坦蕩蕩，厲塵瀾擔心她手上的傷，并沒有磨蹭什麼，很快就給她上好了藥。而且一開始的時候她也确實是躲了一下的，隻是這一次厲塵瀾氣她又抛下他一個人跟着路招搖去冒險，抓她手腕的力道有點重，而理虧的她又實在拗不過他的委屈眼神，這才不得不認命地被他捉着手上藥。

北山主他，應該不至于想歪吧。琴芷嫣有些不自信地這樣想道。

她試着按照袁桀的思路想了想，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确實有些不該。

到底是男女有别，縱然她自認與厲塵瀾的相處問心無愧，可旁人卻并不知曉。更遑論袁桀那時站在他們身側不遠處，根本看不清二人臉上的真實神色，從他的視角看來，可不就是郎情妾意，暧昧不堪麼。

可事實，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啊。

倘若他真的誤以為自己與厲塵瀾有情，并歪曲了事實，固執地想要說給路招搖聽，那女魔頭，又會怎麼想她呢？

琴芷嫣一怔，随後，難得有些忐忑地進了門。

沒有想象中的質問與暴怒，她進去之時，路招搖隻是支着一條腿靠坐在床上，眉頭微蹙不知在煩惱着什麼。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在發呆。

然而知道歸知道，一見着愛人這副寂寥又冷傲的模樣，一瞬間琴芷嫣竟忍不住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曾經身為魂魄時看到的那一幕。

單純熱忱的紅衣少女，開開心心地前去鳳山之上尋找她視之為出山動力的心上人，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迎接她的卻并非心上人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而是毫不留情的五花大綁，與接下來的各種殘酷的刑罰拷問。

那時，在鳳山的囚牢之中，面對驟然原形畢露的洛明軒對她說出的各種不堪入耳的冷言冷語，路招搖也曾露出過這樣難過又費解的神情。

可琴芷嫣自始至終都知道，當時的她，分明是在對洛明軒的面目全非感到失望。

那時的路招搖原以為，洛明軒曾給自己講過那麼多的大道理，又生得這麼好看，一定也是言行如一，相由心生，是個大好人。所以，在那人修養好身體離開封魔山後，她由于太過思念他，便用盡渾身解數磨了自家姥爺幾個月，最後，總算是想辦法也跟着出了山。

自從如願踏出封魔山後，她一直謹記着心上人的教誨，努力告誡自己一定也要像對方一樣做個好人，那樣才能配得上他。

是以，她出山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樁天大的善事。

亦是一件令她無比自豪的大好事。

因為，彼時還是一個寂寂無名的魔修少女的自己，竟能在十大宗門的圍攻下，頗為勇敢地挺身而出，并成功救下了那個被他們聚衆欲處死的可憐少年。

剛出山的時候，她從沒想過自己居然能做出這樣勇敢的事。

可她現在不僅做了，還真的做到了。

因此一事，她可謂一舉成名。哪怕這一善舉并不為世人所理解，可路招搖卻并不氣餒，隻要她自己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對的，那就夠了。

然而她全然沒想到的是，在接下來自己去鳳山找到心心念念的洛明軒後，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才會被原本與她言笑晏晏的男子翻臉捉拿。

在她始終堅信自己的救人之舉沒有錯時，那個曾教導她要多行善舉的男人，卻那樣道貌岸然地立在她面前，看着她傷痕累累的模樣，口口聲聲說她放走魔王之子，活該有此下場。還說她行事與正派人士相悖，所以錯的一定是她。

也隻會是她。

路招搖當時聽聞此言露出的表情，琴芷嫣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可憐的紅衣少女，一夕之間信念破碎時，露出的，就是現在這樣讓人觀之落淚的神情。

可琴芷嫣無法理解，路招搖當時之所以會那樣難過，是因為目睹了洛明軒的背信棄義與無恥讕言，如今這樣，又是因為什麼呢？

是因為，她嗎？

果然，自己的舉動，還是讓女魔頭傷心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琴芷嫣方才打了一肚子腹稿準備解釋的話頓時全都忘到了天邊。她快步上前走到路招搖身邊，半蹲下/身子，輕輕喚她：“招搖？”

說實話，她是真的不希望路招搖因為對她失望而品嘗到久違的難過之意。在她心裡，路招搖自始至終都應該是灑脫自在，萬事不能攪擾其心的。

這般為情所困的她，在她看來實在太過陌生，也太過讓人不好受了。

“……嗯？”

路招搖被她的聲音喚得回了神，問她怎麼了。琴芷嫣看着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很是心疼地問她：“發生什麼事了？你看起來似乎很不開心。”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明知故問。明知路招搖是因為她一時忘了避嫌，而對她心生芥蒂，現在卻還是想讓人家主動問出口。

恃寵而驕，不外如是。

可路招搖這次卻沒有順着她的話多問，而是勉強笑了笑，對她說：“沒什麼。”

或許是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些欲蓋彌彰，随後她又故作輕松地補充了句：“準備什麼時候帶柳巍去栖止地，找咱們爹？”

既然她明擺着不願意再提，那琴芷嫣自然也不會上趕着給兩人找不痛快，聞聲怔愣一瞬，然後溫和笑答：“等明天吧。今夜我們都先休整一夜，等明天天一亮，便帶着柳巍去那裡見我爹，看能不能說服他回心轉意。”

說到這裡，她不由握住了路招搖的手，本想将頭靠在她雙手上依戀地蹭一蹭，結果手掌相貼之際，感受到的卻是滿手的粘膩。

琴芷嫣大驚，下意識展開她雙手一看，竟然全是血。

一整片的血迹，由于沒有及時清理，導緻此刻整片掌心都被染紅了。一團團模糊到幾近看不清掌心紋路的血迹，看着頗為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