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一旁薛寶兒十分均勻的呼吸聲,林岱安仿佛被催眠,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隻是,卻又做一個夢。
夢中他們兩個還在客棧裡對坐着,燭火搖曳之下,明明暗暗,襯得薛寶兒一雙眼更加水盈盈。
薛寶兒面若桃花,眼中含着有說不清道不盡的情意,“玉郎,我送你金,你送我玉,咱們原本就是一對兒。”
說完,依偎在肩上,兩人腦瓜抵着下巴,靜悄悄地,都不說話,心中甜似蜜。
林岱安心滿意足地醒來,見薛寶兒迷迷糊糊低揉眼睛,打哈欠,想起夢中情景,怔怔瞧着他,忘了起床。
薛靈均見他面色潮紅,吓了一跳,伸手去探他額頭,“玉郎,你起燒了?!”
林岱安慌忙側頭躲開,坐起身,“沒有。”
“啪嗒”一聲,金钗從林岱安袖口中滑落在床上。
“咦?玉郎,這是什麼?”
薛靈均立刻好奇撿起金钗,瞪大眼睛瞧着,翻來覆去看。
“是你祖父送給我的金钗,我祖父還贈一塊玉佩給你,若寶兒是個姑娘,你我兩家當年就結親家了。”
薛靈均神色一愣,滿臉驚訝,“我怎麼不知道?”
林岱安心想,你娘當然不會叫你知道,她躲着我還來不及,估計把那塊玉摔碎的心思都有。
或許已經摔了也不一定。
薛靈均顯然也想通這一則,忙道:“定是在我爺爺那裡,等考完回家,我去央求爺爺給我,既然是林太爺給我的,當然是我收着才對。”
林岱安笑道:“你收着做什麼?你又不是姑娘,不能嫁給我。這金玉良緣也不能成了。”
薛靈均又愣了愣,反問道:“那你收着這金钗做什麼?”
林岱安隻默默看着他,眸若深潭,沉默不語。
他微微湊近,想從薛靈均眼睛裡探尋夢中那種含情脈脈,卻一無所獲。
“狀元郎!快些出發吧!大夥都在外頭等着沾你的福氣哪!”有人在外頭高聲道。
林岱安起身,将二人的行禮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同背上,與薛靈均一道出門去。
這一回試題,側重經文。
主試官将試題卷軸打開,懸挂前方。
林岱安見那卷上寫着:
水、火、金、木、土、谷。
林岱安蹙眉思索,提筆着墨,剛正有力的字迹躍然紙上:
天有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穑(注釋1),分時化育,以成天地萬物(注釋2),而萬物有靈。清州六府,何以惟修?以水灌溉,以火烹饪,以金斷割,以木興作,以土生殖,以谷養育,聖人之德,順應天時地利,滋谷養民……
待下考場時,林岱安才發覺手臂已酸脹,而薛靈均已等在外頭。
“玉郎!你答得如何?”
“還行。”林岱安将薛靈均的書笈從他背上取下,将文具書卷取出與自己的擱在一起,再将二人的書笈疊放一起,自己背上,“你怎麼這麼早?”
薛靈均笑道:“我前邊一個考生一直出虛恭(注釋3),氣味實在難聞,我忍耐不下,答完就離座了,主試官說,可以提前半柱香交卷,隻是一旦離考場,便不能再返回。”
林岱安道:“你答的什麼?”
“這次我可沒有寫什麼王謝飛天下”,薛靈均笑道,“我之前曾在林太爺書房中,翻到過一本無名氏所著雜書《宇宙論》,書中所言十分有趣奇異,與古往今來大不相同。那書中道,宇宙之中有銀河,銀河之中有星系,星系又有金、木、水、火、土、地、天、海之分,而唯有地星有谷,能滋養萬物,其餘七星卻萬物不生。金星也就是太白星,奇熱無比,且萬分沉悶無法呼吸,仿若處處有千斤之頂壓蓋,任憑你有着鋼筋鐵骨,到金星也會壓得粉碎。火星又稱熒惑,與地星頗為相似,卻是一望無際的火紅色戈壁荒漠,依舊萬物不生。而水星又極其冰寒,木、土更為惡劣……”
“總之,宇宙奇妙,探究無窮。若是有朝一日,能翺翔于天地間,穿梭于星宿之際……,那該多麼新奇!”
薛靈均臉上洋溢着極為開心的笑,仿佛他立刻要翺翔宇宙一般。
“因此,我覺得可以鼓勵有識之士,探索天地,提升鍛造鋼鐵之技,而不僅僅局限于君子之六藝……,且我朝許多百姓困于溫飽、學識貧瘠,若是普及教學、人人皆有學識,人人皆可創造,與我朝長遠發展利益無窮……”
林岱安也被薛靈均的說辭吸引,不知不覺中,一時仿若自己也置身于渺茫宇宙中,一時又似乎看到大殷萬民富裕、人人皆是有志之士的繁榮景象。
“不過,寶兒,你說的這些,好雖好,但未免太過遙遠,不是一時可抵達之事。”林岱安蹙眉,擔憂道,“萬一批閱的主事官認為你偏離題意,可如何是好?你也太過冒險。”
薛靈均盈盈一笑,“如今的清州知府是今年新任,聽說他平時最喜新穎創造,不耐煩老成持重,而且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定要做出些不同以往的事來。”
“再說,就算此次不中,也不要緊。我并不想考什麼狀元做什麼官,不過是祖父一心渴盼,我不好傷他的心。”薛靈均又道,“我呀!隻希望将來不做碌碌無為之輩,天地萬物為人造,我要是能為這天地萬物創造一點我能造的,為這宇宙、天地、或者萬民,做一點點事,也就心滿意足了!”
聽到薛靈均說不想考狀元,林岱安浮起複雜心緒,讀書的學子,哪個不想考狀元?
他自己被空空道人批一道乞丐命,沒日沒夜讀書,一心盼望他日高中,來破除算命之說,難道不是自己魔怔?
為人一世來一遭,難道不是像寶兒所想那般,為這世界創造點什麼,為萬民做點什麼,叫這世上人人皆可溫飽、人人皆可讀書、人人皆可獨有千秋,所圖難道不更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