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有一所牢獄,名為“閻井”,與其他各衙門監獄不同。
這座監獄裡,看似空曠一片,隻有大小均勻的圓形井蓋一排排整整齊齊地鑲嵌在地上。井蓋下面,被挖出一個個深深的天井,這些天井便是牢房。井裡四周的牆壁被塗上桐油,十分滑溜,哪怕是功夫再深的高手,進去也如籠中鳥,插翅難飛。
因這座牢獄一向是用來關押罪大惡極的死囚,進去的人幾乎沒可能再逃出來,等待的唯有殺頭去見閻王的下場,因此被叫“閻井”。
林岱安就孤坐在其中一個閻井裡。
井裡漆黑無光,又十分沉悶。
林岱安倦怠地閉上眼。
“玉郎,是你麼?”
白日裡薛靈均的靈秀模樣浮上心頭。
六年了。
六年不見,二人已是雲泥之别。
他此番上京,原打算低調行事,先考科舉,等中進士,再徐徐圖事。
誰知,人還沒入京,卻遇上牢獄之災。
而這牢獄之災,竟然是因為一塊玉。
林岱安被壓在心底六年的往事,忽如洪水洩閘,洶湧而出。
他與薛靈均,追本溯源,大概要從他祖上說起。
林家世代書香門第,祖上也曾做過宰相,隻是在羲德年間,因得罪了皇帝,自貶回鄉,回鄉路上,途徑花溪村,見其山清水秀,美若世外桃源,便多留了幾日,又偶然結識了一位姓薛的商人,那商人極好風月,喜歡文人那些個吟詩作對,二人相談甚歡,引為知己,又因故鄉已無親人,便都在花溪村落了腳。
到林岱安祖父林員外那一代,已過了五代。
林員外名謙,字以善,因樂善好施,花溪百姓都敬他,以員外稱呼。
他多年無子,及至老年,才隻得一女兒,閨名素貞,自小便生的嬌俏可人,林員外頗為疼愛,親自教導其識文斷字。
林素貞到了及笄之年之年,出落得容顔姣好,氣質清麗,見之令人忘俗。
林員外喜憂參半,喜得是女兒出落一副好樣貌,又知書達理,叫他倍感欣慰。憂的是自己已過知命之年,又不是健朗之體,若自己哪一日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丢下愛女孤零零一個,越想越是心中悲切。
一日,薛家老爺薛亥來拜訪林員外,見他愁眉不展,唉聲歎氣,忙詢問道:“員外何故憂心?”
薛亥和他祖上一樣,好些個文人風月,平時得閑便會往林員外家裡去。
林員外将心中擔憂之事說出。
薛亥笑道:“原來是為了此事,何不招贅夫婿?”
林老歎道:“世間多奸滑虛僞之輩,隻怕他日老夫去了,愛女受欺。”
薛亥便道:“我這倒是有一個好人選,品貌端正,知禮明儀,且他讀過幾年書,能做文章,與林小姐正是良配,可做佳婿。隻是家中已無父母近親,過于貧寒些。”
林員外道:“貧寒些倒是不怕,就怕他日人心易變。”
薛亥拍胸脯為那人作保,請林員外盡管放寬心,他日帶人來見,叫林員外親自審看。
過了幾日,薛亥果然帶了人來,那人名薛梅,是薛家隔着好幾代的遠親,因家中零落,幼年時上薛家門上打過饑荒。
薛亥祖上五代往前,也曾是出過進士,後來沒落了,便改為行商,這薛梅正是當年那進士的嫡系子孫,薛亥一向十分喜歡與讀書人結交,見他身世可憐,又小小年紀就對答有禮,便收在家中,給兒子薛仁當個伴讀。
若是薛仁能考得個一官半職,子孫後代們能再出個名士,他就算對得起祖宗了。
怎料薛仁自小便喜好金銀算盤,如今年齡大了,薛仁讀書上卻一直沒甚長進,薛亥遺憾之餘,隻得讓薛仁繼承家業,去店鋪裡做活,讓掌櫃帶着,出門做買賣,曆練去了。
如此一來,薛梅在薛家便顯得多餘無用了。
薛亥也想過幹脆收其做義子,怎奈薛仁撒潑不幹,哭鬧了好幾回。
薛亥妻子去世得早,隻留下薛仁這一個兒子,他便有些寵溺太過,平日裡又忙做生意,甚少照看,常常在銀錢上大方,有求必應,見兒子大了有心心管教,卻因心中許多愧疚,不舍得打他罰他,許多事薛仁鬧一鬧,他也就依了。
所以,正打算給薛梅尋個去處,正巧遇上林員外這事,便生了讓薛梅入贅的心思。
林員外見到薛梅五官清秀,儀表堂堂,行事進退有禮,又能對得上詩詞寫出些文章,便應允收下,招贅為婿,令薛梅改姓為林,賜名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