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粗沙粒粒,每粒沙都隐隐帶上了金光,如同點點琉璃砂,摩擦之間,竟然發出金鐵交擊之聲。
招式被故意放慢,是要讓對方充分感知劍招妙處,從而想辦法破解,這無疑是最坦蕩、公平的論劍,足以看出劍者的胸襟。
劍招華麗而帶貴氣,是齊氏特有的風格,又有不同,劍氣更純,更實用。
顧平林暗贊。
不愧是前世與段輕名齊名的劍道天才,若非有功法差距,此招威力比“雲中雁影”也差不了太多,應該就是齊婉兒目前最強的招式。同樣離開齊氏,齊婉兒無疑比姐姐齊硯峰幸運,他本就聰穎,加上有段輕名有意或無意的啟發,所以能悟出獨屬于自己的功法來補足缺失的齊氏高級功法,道途順利。
齊硯峰放下捂臉的手,仰面觀望,美目裡是掩飾不住的羨慕之色。
李墨青安然站在對面,任風沙包圍。風裡傳來他那溫和的聲音:“此招與北齊氏的‘行人空見商丘月’有幾分相似。”
齊婉兒不敢掉以輕心,凝神看着對面:“招名‘牧野塵沙’。”
李墨青稱贊:“這招好。”
段輕名“呀”了聲,撫掌道:“雲劍主什麼時候想出了這麼厲害的劍招,可喜可賀。”
齊婉兒低哼,眼底光彩照人:“李莊主還不出招?”他擡掌胸前,指訣瞬息變化,沙粒驟然變大數倍,成為無數金色小劍!
同時,李墨青的聲音也響起:“蘭庭一劍,孤蘭生幽園。”
地面乍生出一股旋風!
沙劍觸及旋風,都停止前進,被卷入了旋風之内。
“嗯?”齊婉兒忙運劍訣,然而那些沙劍仿佛被黏住,竟是不受控制了。
金黃的沙粒一粒不剩地被吸入旋風中,随之舞動,不消片刻便舞出一朵巨大的金色蘭花。
齊婉兒抿着唇看了半晌,終是放下手。
察覺他已放棄,對面的人也見好就收,旋風靜止,蘭花瓣紛紛散落,重新化作一地沙粒。
不是之前的粗沙,而是一片柔膩無比的細沙,十分醒目。
齊婉兒沉默。
霧劍三看着李墨青,彎了下唇。
“《蘭庭十三劍》名不虛傳。”段輕名贊道。
李墨青溫和地笑,眉宇間隐隐帶了一絲意氣:“值得閣主出劍嗎?”
“還不夠,”段輕名道,“你這一劍,勝不了我。”
這話聽起來夠狂妄。李墨青沒生氣,神色反而變得凝重:“期待他日賜教。”
段輕名意味不明地道:“那要看有沒有時間了。”
顧平林蹙眉。
李墨青隻當他是推脫,不甚介意,轉向齊婉兒:“承讓。”
齊婉兒微微别過臉,語氣生硬:“沒讓,是我輸了,銀蘭劍術的确厲害。”
李墨青搖頭:“《蘭庭十三劍》厲害不假,但李某隻是繼承祖傳絕學,閣下卻能以一己之力創招,此等心志,遠勝于我。”
齊婉兒沉默片刻,朝他點點頭:“多謝。”
李墨青問段輕名:“閣主之前的話還算不算數?”
段輕名道:“當然,霧劍三不必受罰,我們繼續談生意,李莊主要找人?”
李墨青道:“不找了,我想帶走霧劍三。”
“哦?”段輕名問,“霧劍三,你意下如何?”
霧劍三低頭:“多謝李莊主說情,但屬下不願離開劍王閣,告退了。”
“非雨。”李墨青伸手要拉他,又似乎想到什麼,手停在半空。
霧劍三止步,背對他道:“屬下并不認識李莊主。”
眼看他離開,段輕名笑道:“李莊主大概是認錯人了。”
顧平林拍拍李墨青的肩。藍非雨如今頂着魔頭傳人的身份,離開劍王閣也無處容身,回銀蘭山莊更是萬萬不能,除非去魔域,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李墨青也是一時激動,冷靜下來便知不妥,半晌回身道:“此番冒昧登門,慚愧,李某就不打擾閣主了。”
段輕名道:“生意不成,仍是朋友,李莊主不多住幾日?”
“不必了,告辭,”李墨青勉強笑了笑,朝顧平林拱手,“來日再叙。”
段輕名惋惜道:“既然李莊主執意要走,我也不便強留,這裡還有客人,有勞霧劍主代我送李莊主吧。”
姚楓領命,送李墨青離開。
齊婉兒看齊硯峰,示意。
不待齊硯峰說話,段輕名先道:“我知曉齊姑娘的來意,此事難啊,你與雲劍主不同,修的乃是正宗齊氏劍術,需要正宗的齊氏功法配合,我恐怕幫不了你。”
齊硯峰聞言黯然,似乎又要哭了。
“不過,”段輕名話鋒一轉,“聽說玉雪功法與齊氏功法有幾分相似,若取來玉雪功法參詳,也許能有辦法。”
齊婉兒道:“你這不是刁難人嗎,玉雪門怎肯借出功法?”
“是啊,所以說難,”段輕名道,“但機會不是沒有,我恰好得到消息,玉雪門剛抓到了叛逃弟子易娴,正押送回門中,按路程計算,他們将在半個月後抵達潛龍雪谷,隻要你們救出易娴,說不定能從她手中拿到功法。”
玉雪門不算一流劍派,但奪取功法可是結大仇的事,必定會面臨玉雪弟子不死不休的追殺。齊婉兒有些遲疑,齊硯峰卻道:“我去。”
“齊姑娘好膽魄,”段輕名溫和地道,“劍王閣不得插手外事,奪取功法的嚴重性,雲劍主應該明白吧?”
齊婉兒低哼:“無須你說,我不會插手。”說完他又歎了口氣,對齊硯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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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侍女悄無聲息地退下,不知何時,遠處琴箫聲也停了,留下滿園枯木與滿地黃沙,還有兩人。
白衣閣主依舊端坐榻上,不緊不慢地取朱果逗引沙鼠,也不開口讓座。幾隻沙鼠竄來竄去搶果子,發出“沙沙”聲。
“換你追逐我了。”
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顧平林看着眼前的人,若有所思。
驟然,一條花蛇自枯樹下竄出,咬住一隻沙鼠,死死纏住,其餘沙鼠吓得吱吱叫,四處逃散。
“真是不速之客啊。”段輕名歎氣,将朱果丢回盤内。
血月瘴谷毒蟲甚多,顧平林對此景象并不意外,走到他對面:“不速之客,不是你引來的麼?”
段輕名擡眸看他:“我記得顧掌門說過,有劍王閣的地方,靈心派會回避。”
顧平林道:“我的确說過。”
“三日不見閣主,就要闖劍王閣。這是你的回避?”
“因為避無可避。海市的生意,砧城與獨狼溝之事,我需要解釋。”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段輕名推開酒杯,拿起旁邊的玉尺,眼神清冷,“交易完成,閣下遲遲不付錢,劍王閣少不得自己動手收利息,顧掌門總不忍心看我劍王閣上下喝西北風。”
顧平林道:“你是獅子大開口。”
段輕名道:“當初談好的生意,你要風劍十二,任我開價,這個價格是高了點,但也是你情我願,我并沒強迫你。”
“說我能接受的條件。”
“貴派北部所有的生意,五年。”
“不可能。”
“我料顧掌門不會答應,”玉尺柄在幾上輕輕頓了兩下,段輕名道,“那就付錢,你此番是帶了羽币來?”
顧平林道:“沒帶。”
段輕名問:“那顧掌門打算如何解決?”
“不給。”
“嗯?”
顧平林微微俯身,也從盤中取出一枚朱果,然後丢出去:“價格太貴,我反悔了,閣主大可召回風劍十二。”
段輕名聞言放下玉尺,似笑非笑地道:“你這是在跟我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