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園的圍牆由半人高的木樁組成,大門是一棵拱形老樹幹,未經任何雕飾,粗糙的紋理透出幾分天然古樸之趣。
門口站着個黑衣人,身材高大,相貌平凡無奇,應該是易容了。他似乎在出神,直到衆人走近才反應過來,朝姚楓行禮:“霧劍主。”
齊婉兒先問:“裡面的可是李墨青?”
那黑衣人道:“回雲劍主,是。”
“果然是他!”齊婉兒又神采飛揚起來,“《蘭庭十三劍》舉世聞名,裡面必然是在把酒論劍,走,咱們也進去看看!”
黑衣人攔住:“閣主有令,不得打擾。”
齊婉兒哼了聲,直接釋放境界壓制,揮手将他掀開,當先走進去。
黑衣人自知攔不住,不再說什麼。姚楓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與齊硯峰跟進去。顧平林經過時,那黑衣人側了身讓到旁邊。
園中地面沒有石頭,全是金黃色的粗沙,放眼更不見半片綠葉,隻有數百枯死的老樹,光秃秃的褐色樹幹或粗如黃桶,或細如兒臂,或直立,或歪斜,或倒卧于地,或拱起如橋,或半埋于黃沙下,姿态萬千,有的似乎已經石化了。
風吹過,黃沙粒滾動。
前行半裡,前方傳來琴箫聲,樹幹縫隙間隐約有人影晃動,衆人循聲而去。
空地上,主位擺着張寬大的矮榻,段輕名端坐榻上,面前放着寬大的木幾,幾上有酒壺瓜果等物,身後站着兩名白衣侍女,一女執壺,一女執拂塵,不時拂去飛蟲與落沙。左邊下首放着張寬凳與小幾,李墨青安然坐在那裡,藍衫銀冠,面容溫和,一名侍女執壺站在他身後。
十丈開外,一名白衣女端坐撫琴,另一名白衣女坐在旁邊枯樹幹上吹箫,聲音幽幽地飄來,十分清雅。
隻聽段輕名歎道:“李莊主當真不肯讓我開開眼界?”
李墨青道:“實不敢賣弄獻醜,望閣主見諒。”
段輕名笑道:“罷了,有不速之客到來,雅興也沒了。”
齊婉兒聞言大步走出去:“李莊主,久仰。”
之前因為身體的緣故,李墨青深居簡出,極少見客,且齊婉兒與姚楓入園便戴上了面具,他自是不認得:“閣下是……”
“這不是我的雲劍主嗎,”段輕名笑着介紹,“看他這麼冒失闖進來,一定也是為了李莊主。”
齊婉兒敷衍地朝他作個禮,再鄭重地朝李墨青拱手:“久聞《蘭庭十三劍》威名,聽說李莊主駕臨,特來請教。”
李墨青搖頭,婉拒:“天下劍道之多,銀蘭劍術實在不足為奇。”
“李莊主自謙了,”齊婉兒不肯放過他,“切磋一二,無傷大雅。”
李墨青态度堅決:“李某此番來隻為談生意,望閣□□諒。”
“欸,劍網閣從不強人所難,”段輕名制止齊婉兒再說,轉臉問,“外面看門的是誰?”
執拂塵的女子答道:“是霧劍三。”
齊婉兒立即道:“是我要進來,不關别人的事。”
段輕名并不理會他的話,吩咐:“叫進來。”
白衣女答應,卻沒有離開。不消片刻,園門口那黑衣人就走進來了,低頭行禮:“見過閣主。”
李墨青神情一變,驚疑地打量他。
“知道錯在哪裡?”
“屬下明白。”
“很好,自己去領罰吧。”
“慢着!”齊婉兒叫住他,怒視段輕名,“我說過,是我非要闖進來的,他修為不足,根本攔不住我。”
段輕名神情不改:“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攔住别人是我給他的任務,他失敗了,就要接受懲罰,還是他早就料到你會求情,所以才敢明知故犯?”
霧劍三立即跪地:“屬下不敢。”
齊婉兒還要再說,姚楓拉住他的手臂,搖頭。
齊婉兒側臉看他。
姚楓松開手,垂眸。
齊婉兒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了。
段輕名朝霧劍三道:“下去吧。”
霧劍三低頭:“是。”
眼看他因為自己而受罰,齊婉兒到底過意不去,正要再說,冷不防旁邊李墨青突然開口:“且慢。”
衆人都看過去,隻見李墨青從座中站起,朝段輕名拱手:“若我讓閣主看蘭庭十三劍,能否赦免他的過錯?”
段輕名饒有興味地道:“霧劍三,李莊主替你求情了。”
霧劍三道:“屬下失職,無須他人插手。”
“李莊主看,他并不領情,”段輕名随手從盤中拈起一枚朱果丢出去,立刻有一隻沙鼠竄來叼起果子就跑,他看着沙鼠消失,這才又重新開口,語氣溫和,“這是敝閣的規矩,規矩若是講人情,就不叫規矩了,還請李莊主體諒。”
李墨青也機智,一笑:“閣主誤會,此非人情,而是生意,做生意總不壞規矩。”
霧劍三站起來,聲音冷硬:“不勞閣下。”
“能得李莊主厚愛,是你的榮幸,怎可無禮,”段輕名制止他,對李墨青笑道,“霧劍閣排名第三的人,價格可不便宜,李莊主當真要談這筆生意?”
李墨青堅持:“閣主請開價。”
“如果,”段輕名頓了下,“我要《蘭庭十三劍》呢?”
李墨青面色微變。
這個條件是極其過分的。除了顧平林,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會開口要這個。齊硯峰驚得捂住嘴,側臉看顧平林。
齊婉兒忍不住道:“不過區區一個霧劍三,你這是為難人。”
“做生意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雲劍主怎麼幫外人說話,”段輕名慢聲道,“一個東西的價值因人而異,他在你心裡重要,那就值錢,霧劍三對劍王閣不重要,在李莊主心裡可說不定啊,還是李莊主覺得他不值這個價?”
李墨青沉默。
霧劍三看了他半晌,轉身就走。
“等等!”李墨青誠懇地作禮,“能否請閣主換個條件?”
段輕名笑道:“看來在李莊主心裡,還是《蘭庭十三劍》更重要。”
李墨青不答,霧劍三緩緩握緊了拳。
顧平林忽然開口:“《蘭庭十三劍》更重要,又能代表什麼?”
他上前幾步,卻沒看段輕名,而是轉身面向衆人,從容地道:“衆所周知,《蘭庭十三劍》乃銀蘭李家傳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價值甚至高過李莊主。昔年李莊主為保住它而奔走求人,不惜性命,既然它對李莊主如此重要,那霧劍三,你願意承這個人情嗎?”
霧劍三一愣,随即搖頭:“不。”他整個人瞬間放松下來。
顧平林轉向段輕名:“看來這筆交易注定不會成,閣主何必一定要問出答案?”
段輕名悠悠地道:“若真正重視,豈會吝惜區區一部劍法?”
顧平林道:“若真正重視,那他重視的東西,另一個人又如何不去重視?”
段輕名大笑,抛下一枚朱果:“不過戲言而已,劍王閣要是真的拿了《蘭庭十三劍》,讓客人吃這麼大的虧,今後還有誰敢上門?既然李莊主求情,我當然要給面子,這樣吧,就讓雲劍主與你切磋兩招,如何?”
李墨青松了口氣:“多謝閣主。”
顧平林不再言語。
段輕名就是在玩弄人心,李墨青還好,另一人卻心性偏激,若真被他引導了情緒,很容易出問題,就算之前避免了落入萬法門,此番隻怕也要死心塌地留在劍王閣。
《蘭庭十三劍》名留修界,并未因李家的沒落而沒落。齊婉兒不敢有半點疏忽,側身,旁邊姚楓立即召出虛谷劍。齊婉兒卻看也不看他,繃着臉召出了自己的玉皇劍。姚楓見狀便默默地收了劍,與顧平林、齊硯峰一起退到旁邊。
“玉皇劍?”李墨青驚訝。
“劍不重要,”齊婉兒擡起下巴,看霧劍三,“人都有相似,劍也不奇怪。”
霧劍三的身份更危險,他笃定李墨青心懷顧忌。
聽到這麼直接的威脅,李墨青有些好笑,他到底脾氣好,識趣地道:“久聞雲劍主大名,其實我脈疾初愈,《蘭庭十三劍》僅練成一劍,我就用這一劍與閣下切磋吧。”
齊婉兒道:“聽說閣下的劍是天劍。”
“此地風景不知多少年才能形成,動劍壞了它,反倒可惜,”李墨青搖頭,身旁地面竄出數支沙劍,“既然是比劍,不如我們就以四周外物為劍,閣下出招,我接,如何?”
齊婉兒聞言雖覺遺憾,卻沒有反對,果斷地收起玉皇劍:“都好。”
李墨青走到對面,擡手:“請。”
話音未落,就見狂風撲面,黃沙随風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