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至,潛陽山白頭,靈心派地勢略低,除夕也飄起了雪。修者們通常不過人間節日,他們的壽命比凡人長太多,人生中經曆了太多節日,且他們經常閉關,十年如一日,等同今日過節,明日又過節,未免無趣。是以除夕日,靈心派依舊清清靜靜。
厚厚的積雪掩蓋了足下的枯葉、黑泥,掩蓋了腐敗的氣息,再連同頭頂那一片白雪下的冷翠,遮蔽了天光,四周景物便顯得陰冷起來。
沒有手持雨傘從容下樓的白衣劍者,竹梯早已朽壞,竹片間隙極大,似乎輕輕一踏便會散開。平台上鋪滿了白雪,欄杆也朽斷了幾根,映着無暇的雪色,更顯得殘破不堪。檐角挂着重重蛛網,窗台上落滿塵灰,整座小樓透着陰森凄冷之氣,似乎已成鬼狐妖魅的住所。
顧平林擡起手,最終也沒有推門。
——“沒有你的世界,太寂寞了。”
關卡松動,修為見長,黑暗的道途再現一絲光亮。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又當如何?”
我也會期待你回來嗎?
我的執念,到底是什麼?
顧平林看着面前的房門,緩緩收手,負于身後。
如果真是他,便沒理由故意否認身份。因為在某種意義上,他透露的信息幾乎全是真話,用真話誤導人,享受玩弄人心的樂趣,那就是段輕名。
難道,這是他的另一場遊戲?
無論如何,那位閣主都不是個安分的人,所謂的早晚會見面,不用太久……他想做什麼?最近修界并沒有與劍王閣相關的大事,正如他們對外宣稱的那樣,規規矩矩地做生意,沒什麼特别之處。
顧平林收回思緒,轉身看向樓下。
步水寒身穿藍袍,手提湖音劍,站在雪地裡。少年意氣始終經不住歲月消磨,大概是經曆變故的原因,如今的他比前世沉着得多,熱情與沖動褪去不少,原本堅定的眼睛裡也染上了遲疑之色。
“步師兄。”顧平林步空走下樓。
步水寒點頭,又擡眼望小樓:“陳師兄閉關,常師兄也遊曆去了,左右無聊,想尋你說話,四處不見,就到這裡來看看。”
“師兄想說什麼,說吧。”顧平林在他身旁停住,回身,與他并肩而立。
步水寒斟酌了下:“我聽萬籁說,你在打聽劍王閣的消息?”
顧平林道:“不錯。”
步水寒側臉看着他,幾番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過去的事情,就放下吧。”
顧平林看他。
步水寒道:“那位閣主劍法是很強,但不可能是他,我見過他的屍體。”
“與此事無關,”顧平林道,“劍王閣突然冒出來十分古怪,閣主來曆不明,且與萬法門有往來,之前他曾派人去白頭山攔截我。”
步水寒吃驚:“他們不是做生意的嗎?”他想了想,又皺眉道:“萬法門?那是魔域大派,為何會盯上你?”
“也許是舊怨,我懷疑他們别有目的,”顧平林側身面對他,“師兄找我,不止是為此事吧?”
步水寒遲疑道:“沒什麼,就是你的修為……”
顧平林道:“各安天命,師兄無須挂心。”
步水寒擡手拍他的肩:“這麼多年,我已經想明白了,段師弟的事不能怪你,當初是我太沖動。”
“過去的事,我并不曾自責,也不曾後悔,”顧平林道,“師兄不必耿耿于懷。”
步水寒沉默片刻,點頭:“那便好,我也知道你不會與我計較,就是覺得對你不住,擔心你為此種下心魔,你的修為究竟是怎麼回事?”
“道途多阻,大概是我悟性不足,”顧平林道,“靜心參悟,順其自然,或許會有轉機。”
“靈心派能有今日,多虧了你,師父沒看錯人,”步水寒看看周圍景色,歎道,“我們師兄弟已經許多年沒這樣說話了。”
“回去小酌幾杯,如何?”
“當然好。”
步水寒終于朗聲一笑,攬着他的肩就走。
顧平林跟着往回走,聽足底白雪“沙沙”響,心頭湧上更多不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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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正月,天氣漸漸回暖,顧平林将門中事務交給甘立,隻帶着萬籁離開潛陽山,直奔玉螺山脈。白頭山上依舊積雪皚皚,南珠與夫人回東海蓬萊島去了,不在行宮,留守的蓬萊弟子們大概隻是奉命查探消息,并沒有來阻止兩人。
丹霞洞内,巨大的太極形封印依舊懸浮在靈眼上空,比起上次所見,并無變化。
逃過閉關,萬籁心情很好,他展開折扇,湊近靈眼扇了扇,确認靈氣無絲毫外洩,便直起身笑道:“果然封印得嚴實,師父你之前也看過,沒什麼不妥吧。”
顧平林搖頭:“去看看小靈眼。”
玉螺山脈的小靈眼不少,多數已被門派和世家占領,靈心派近年聲名正盛,這些門派世家多少都會賣顧平林面子,師徒兩人一個個試探過去,沒發現異常,半個月後,兩人來到不生山。
不生山離主峰白頭山已經很遠,在玉螺山脈最外沿,山内雖有個小靈眼,但此地土質奇特,寸草不生,資源極其貧乏,大點的門派、世家都看不上,不入流的小門派和散修們倒喜歡,此地幾番易主,據說五年前讓一個叫心劍宗的小門派占了。
這心劍宗确實寒酸,山門都沒有,就是一片大石屋座落在荒山上,階前立着一柄兩三丈高的劍形大石,劍尖入地,上面劍柄部分已殘缺,兩名看門弟子坐在階上。
萬籁要上前:“我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