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石被捏碎,命魂回歸,他舒展了眉頭,朝顧平林一拱手,道聲“告辭”,然後便遁走。
顧平林獨自留在廊上,踱了幾步,終于忍不住一掌重重地拍在廊柱上。
昨日!段輕名早就察覺了自己的計劃!他早就發現魂石内的命魂被換了!
魂石!
顧平林猛地想起什麼,取出兩粒魂石,正是之前找段輕名借的兩粒。
黑色魂石并無異常。
顧平林凝神查看片刻,忽然凝聚真氣,緩緩注入當初引誘吞月獸用的那一枚魂石。
紫色禁印閃爍即逝。
手微微顫了下,目光變得狠厲,顧平林繼續注入真氣,靈心派獨有的禁制被解開,熟悉的、溫暖的感覺傳遍全身,是來自命魂之間的牽系。
原本漆黑的、空無一物的魂石内,出現兩縷幽幽的青光,正是失去的命魂。
“顧兄弟!”南珠匆匆走來。
顧平林迅速握起手,回身。
南珠沒察覺他的異常,道:“外面暫時還沒找到線索,段六藏身何處,你可有想法?”
“他……”顧平林停住。
他利用自己的判斷,将衆人引到仙蛇島,又事先布下靈石陣,留下假的《煉神九章》迷惑衆人,隻能證明,他根本沒回仙蛇島。
他在哪裡?察覺他逃走,自己必定會讓南珠下令搜島,他自然在南珠搜查不到的地方。
他在蓬萊主島。
南珠傳令各處把守地脈,禁止所有人出島,以便搜查,平滄公定會執行命令,順始公态度搖擺,明公女卻已打算歸順南珠,也不會違抗命令,唯有六禦公郭逢的蓬萊主島是南珠的手伸不到的地方。郭逢在閻森現身後就離開,縱然他後來知曉消息,畢竟中間有個時間差,足夠段輕名傳送入蓬萊主島躲起來。
南珠見狀問:“可是想到什麼了?”
顧平林側過身:“暫時還沒頭緒,他應該還在蓬萊島内。”
“一切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不必太過傷懷,”南珠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忽又正色道,“我不與你說場面話,此番你卻做錯了,縱然要對付他,也該先拿到《煉神九章》再說,總勝過落入外人手裡,如今你也看到了,我阻攔不得他們,唯有你我兄弟齊心協力,倘若魔祖傳承僥幸被我蓬萊得到,我定然與你分享。”
顧平林握緊魂石:“多留意那些世家子弟,他的朋友不少。”
南珠松了口氣:“那便好,我這就去查。”
腳步聲漸遠,消失。顧平林獨自站在遊廊上,面朝廊外,望着遠處。
天色已明,山林鳥雀飛出,山腳漁市漸漸熱鬧,晨風送來淡淡的鹹味,蔚藍的海水連着淡藍的天,天際一處海面格外明亮,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下面掙紮,要破海出來。
指間,魂石内青光跳躍,命魂也急于歸位。
當時自己提出查看閻森二人的魂石,又借口捕殺吞月獸向他借魂石,實則趁機将閻森、辛忌兩人命魂轉移,再從自身分離出兩縷命魂代替,分别送入原來的兩枚魂石内,還與他。
為瞞過他,也為了給他機會設置傳送陣,自己特地去棋子礁捕殺吞月獸。引誘吞月獸需要命魂,自己已有兩縷命魂離體,不能再分離,所以有意露出疲态,引他主動幫忙,卻不知他是趁機将命魂還與了自己,隻不過在魂石上設了禁制,自己竟未察覺。
“這一局,我認輸,可你也未必赢。”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早就知道魂石内命魂有變,縱然不清楚具體布局,也已經察覺了自己的殺機,依舊走進來,大概是想要知道自己會不會真的下手,想要嘗試信任自己。
明知答案,不過是想看注定的結果。
大概他也曾遲疑,隻是寂寞太久,也開始想相信别人,決定拿性命來賭一個答案。那本來就是個熱衷于冒險博弈的瘋子。
這也正是自己的意圖。
擱下師父之仇,忍下他的威脅,所有刻意的暧昧,隻是為了從他那裡争取一絲信任,一絲就足夠——冷血的毒蛇一旦開始向往溫度,就有了弱點,注定會輸。
“你掌控人心,我利用感情,這是你我都清楚的手段,隻怪你自己愚蠢,”顧平林轉動魂石,“你助我重生,前世之仇,尚可放下,今世之辱,實難饒你,但我顧九也不願欠你,此番留給你一線生機,已是仁至義盡。”
困于蓬萊,他重傷在身,縱使入主島行與虎謀皮之計,也不過是徒勞而已。
魂石碎裂,命魂回歸,英目神采更盛。顧平林冷然一嗤,随手拂開披風,穩步走出遊廊。
一名守衛匆匆走進院:“顧掌門,島主得到消息,段六公子逃到了主島,殺了那邊地脈的守衛,被六禦公與段氏家主發現,段家主親手将其打落紫芝崖,現在島主與六禦公正命人搜尋屍體。”
顧平林擺手:“知曉了。”
遠處,紅日破海而出,金光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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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墜海,沒有找到,南珠的大婚卻如期舉行了,熱鬧非常的大婚典禮,因衆人各懷心思,氣氛總有些尴尬。季氏七娘入主碧遊宮,成為蓬萊島女主人。意外的是,她對靈心派衆人十分客氣生疏,完全不似海境時親切,顧平林明白緣故,倒是沒有計較。
三日已過,賓客們都沒離開。準确地說,段輕名的屍體被找到之前,他們都不會離開蓬萊。
要傳送入主島,需要在主島地脈上設置出陣圖,此事看似困難,被郭逢邀請住在主島的段氏卻可以。段品等人提早離開,就是為了趕回主島設置出陣圖。段輕名拖延時間,不止是要讓世家子們去潭底恢複入陣圖,同時也是在給段氏争取時間,所以殺主島地脈守衛的不是他,是段氏。段品未必多在意這個兒子,比起天才,他應該更想抹去“斷袖”這樁世家醜聞,尤其是這個天才兒子還記恨他與齊氏,但是他一定會在意《煉神九章》,毫無疑問,段輕名洞察人心,就是利用這點與他談判,隻是段品似乎察覺了他的意圖,也可能是行蹤被郭逢發現,不得已放棄計劃。
段輕名會這般容易就死?
他應該是必死無疑,然而遲遲找不見屍體,這幾日程意也沒回來,讓事情又變得不确定了。
畢竟,沒什麼不可能。
案前,顧平林提筆蘸墨,仔細臨摹着一幅字。
一篇《靈心賦》,前半篇布局工整,筆法嚴謹,規規矩矩,堪稱佳作,後半篇卻突然改變風格,恣意張揚,揮灑自如,又透着一股清貴氣質,看筆法便知是從小受過名家指點的世家子所寫。
無論模仿得多像,始終還是不一樣。顧平林直起身,恰好見一名侍者出現在門外。
“顧掌門,”侍者謹慎地道,“島主請你去主島,那邊……屍體找到了。”
顧平林“嗯”了聲,慢慢地擱下筆:“确定是他嗎?”
那侍者答道:“泡過水,面容依稀還能辨認,衆人都查看過,段家主也親自确認了,是段六公子沒錯。”
段輕名死了?
顧平林情不自禁地笑了聲,心頭莫名地湧上一陣荒謬感,仿佛是在做夢。
總能扭轉局勢的妖怪,當真這樣就死了?
道脈半毀,換作誰也逃不掉,死是必然,這原本就是自己的目的。
顧平林回過神,暗暗自嘲,這大概就是他說的“舍不得”,眼看前世宿敵這麼輕易就消失,原來真的會惋惜。
顧平林卷起《靈心賦》。
侍者松了口氣:“顧掌門想必最熟悉他,島主請你也過去确認一下,希望是他。”
顧平林停下動作。
衆多修者留在蓬萊島,帶來的麻煩已經超過了《煉神九章》的誘惑,南珠此刻應該最頭疼,希望盡快确認。
至于自己,希望是他,還是希望不是他?細想,竟然沒有答案。
是真,是假,結果也不能改變,回不到過去。此局已結束,确認結果其實沒有意義。
修為的關口依舊卡得死死的,非但沒有突破,反而比之前更艱澀了幾分。段輕名的命并未抹除執念,心結依然未解。
道途難行,顧平林反倒很平靜。
步水寒快步沖進來,兩眼通紅:“顧……掌門聽說了麼!”
顧平林道:“段家主親自确認,想必不會有假,你們過去吧,我就不去看了。”
“你……”
“明日啟程回靈心派,此後我會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