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道：“用這種方式取勝，有意思？”

“誒，你似乎弄錯了一件事，”段輕名道，“我可從來都沒想赢你啊。”

顧平林沉默。

這已經不是以前的段輕名，前世他都赢得徹底了，執着勝負的始終隻有自己一個人。

“沒想赢，那就是故意，”顧平林道，“說吧，你的條件。”

段輕名微笑了，突然半撐着榻沿擡起身，靠近他。

顧平林随之擡眸。

段輕名随手挑起他肩頭的長發，輕輕吹了口氣，讓那發絲自指尖散落：“好了顧小九，我不計較你想殺我，你也大可不必戒備我，我們仍舊做一對友愛的師兄弟，一起壯大你的靈心派，讓你的師父欣慰地離開，這樣不好嗎？”

顧平林緩緩移動視線，斟酌：“你确定？”

“此事我絕不對外提起半個字，這個保證總該讓你滿意。”

磁性的聲音，過分溫和的語氣，不似戲谑，更像是透着蠱惑的安撫。那雙狹眸斜斜地看過來，笑意盈盈，眼尾揚起過分完美的弧度，依稀有幾分夢中的妖魅。

段輕名還是段輕名，自負到可以無理由退讓。顧平林原本也是要這句話，聞言平息真氣：“如此最好。”他停了停：“不過，威脅顧九遲早會付出代價，你當牢記。”

“多謝提醒，”段輕名饒有興味地問，“那我該在意代價嗎？”

顧平林道：“你隻在意興趣。”

段輕名“哦”了聲：“那我很有興趣邀請師弟同榻而眠，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必。”

“拒絕得這麼快啊。”

對上他的視線，顧平林便知自己還是表現得過于在意了，斷然道：“靈心道乃清修之道，不重享受。”

“是嗎。”段輕名笑着躺回去。

.

從某種程度上講，段輕名的承諾是可信的，既然兩人暫時達成和解，顧平林也熄了不顧一切動手的念頭，三人順着來時路走出嵪山古林，回到鳳林鎮，發現辛忌與程意已經在靈心觀裡了。

“那個地方，我就說它會變，我的房子就是那樣不見的！”

“可惜了《造化訣》，哎！”

“我的房子沒啦！”

……

原來辛忌被段輕名支走，繞了個大圈才得知洞府開放的消息，他匆匆趕回來，誰知進去就走錯路，被困了好幾天，最後洞府坍塌，他僥幸逃了出來；程意則根本沒有進洞府，一直在外面找他的房子，直到地勢變化，他才明白房子永遠找不到，隻好出來等。兩人也是剛到靈心觀。

《造化訣》被毀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開，飛劍宮、段氏、袁氏、魔域多方勢力共同見證，飛劍宮的王邕首當其沖成為罪魁禍首，幾個難以突破、壽元将盡的大魔修失去最後的機會，一怒之下拿他出氣，王邕重傷逃回飛劍宮，心裡也覺得很冤枉，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那卷軸就爆開了，奈何無人肯信。

此事固然遺憾，然而更多人得知後都松了口氣。

——若《造化訣》果真現世，還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勢力相争，動則滅門，毀去它未嘗不是件好事。

另外，也有人心生懷疑，暗中逼問弄出些人命，此為後話。

造化洞府開放着實引出了不少故事，利益驅使之下，總會有無數醜惡嘴臉暴露，同門背叛，親友反目……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歡喜娘娘求魔域共主嵬風師發出魔道追殺令，追殺歡樂天原副門主時令。此事備受矚目的原因，并不止是時令背叛歡樂天，而是他竟還拐走了北齊氏九娘。同為世家，袁氏與段氏本有心幫忙隐瞞，然而矜貴的世家女被淫惡的歡樂天魔頭騙走，在場魔修豈有不看笑話的？傳開之後，齊氏家主暴怒，也對時令發出了追殺令。

兩道追殺令已經成為修界茶餘飯後的談資，衆人聊得熱火朝天，顧平林也覺得好笑——這齊硯峰哪裡是被騙，分明是她拿捏了時令，此女行事怪異，敢招惹時令這種人，很難評論她是沖動冒進還是勇氣可嘉。所謂一物降一物，時令亦非善類，遇到她也算活該。

傳承之争徹底結束，修者們陸續離開，鳳林鎮逐漸冷清下去，顧平林等人也沒有繼續停留的理由，正要啟程，觀裡突然收到信，原來南珠與季七娘來年五月大婚，請柬送到了門中任憑手裡，任憑便特地來信告知兩人。

算來時日尚早，顧平林還是決定先回靈心派，衆人離開鳳林鎮，行至飛劍宮的勢力範圍，停住。

段輕名道：“我提議，走太學村。”

顧平林道：“托你的福。”

《造化訣》被毀，旁人都怪王邕，可對王邕來說，他本已拿到傳承，若非段品插手破壞，哪會有後來的事？如今那些大魔修拿他出氣，他險些丢了性命，豈有不恨的？段輕名頂着段氏嫡子的身份，進飛劍宮的地盤必然有麻煩。

要繞過飛劍宮，走太學村是最近的路線。

而太學村，乃修界有名的魂域。

傳言古時姜帝曾在此興辦太學，請大修為師，專為姜國培養修者，太學村名噪一時，鼎盛時期規模之大，不亞于一座數十萬人的城池。直到某日，一名魔修混入了師群。此人天賦極高，心性殘忍，為了創功法，竟不惜拿滿城人命試驗，一夜之間，整座太學村雞犬不留，無一活口。這場試驗與神魂有關，導緻那些怨魂不能輪回，徘徊不散，久而久之竟修得了魂力，逞兇為惡，捕殺路人，而路人死于城中，也會受此地影響成為不散怨魂。千萬年過去，太學村逐漸淪為了魂域。

那位魔修，便是大名鼎鼎的百煉魔祖，此事令他名動修界，也使得他過早暴露，惹來殺身之禍。

魔祖親手造就的魂域，對某類人有着極大的吸引力。顧平林皺眉看段輕名：“你想去。”

“當然，”段輕名道，“能創出《煉神九章》，此人倒也當得魔祖之名。”

“可惜他狂妄自負，鋒芒畢露，早早就慘死了。”

“你又來。”

太學村的确令許多修者忌憚，但它面積不大，獨特的環境對道修魔修都不友好，因此人迹罕至，算來反而比嵪山古林安全，何況顧平林五人都不是尋常修者。第一個贊同的就是閻森，對他來講，走飛劍宮還不如走魂域輕松，他的魂劍流修的就是魂力，運氣好還能抓兩個劍修妖魂煉劍。

衆人改道太學村，行至城外百裡處，遠遠地便望見：平川一馬死村遙，古道低空亂鴉鹩。黑柏森森城不見，鬼氣如爪探雲霄。

這一帶地勢很平，天色已晚，荒野上無數鬼火跳躍，也算奇景。沖天黑氣将整座太學村籠罩住，其中鬼哭聲隐隐。城外河道幹枯，斷橋荒廢，透過外牆缺口，可見城内殘垣斷壁，陰風慘慘，低級遊魂飄蕩。

“有人。”閻森眯眼。

一行人匆匆自缺口處掠出，正巧與顧平林等人打了個照面，兩邊都很意外。

顧平林認出他：“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