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問:“不去幫忙嗎?”
“當然要幫,不過嘛……”辛忌摸着胡子,壓低聲音,“我們上去隻會送死,你看段公子都走了,我們去也沒用啊。”
“也對哦,”不見段輕名,程意立即道,“那不管他,他總兇我們。”
辛忌搖頭,一本正經地道:“話不能這麼說,閻前輩修為高深,我們不是不管他,是相信他自有脫身的辦法……你看!”他忽然面露喜色,仰頭指上空。
原來閻森遲遲未能脫身,心急之下索性又照原計劃,馭劍隔空斬向山壁巢穴,蝠王受驚,蝠群受到召喚,紛紛掉頭回去支援,守着兩人的幾十隻兇蝠也回去了。
“好機會,快走!”辛忌回頭一看,身旁已經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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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裡之外,樹木逐漸變得稀疏,遍地皆是黃色大石,顧平林三人正在一座石嶺上等候。見辛忌兩人先逃出來,顧平林并不意外,程意當初能從這條路出去,就說明他有脫身的辦法,辛忌跟着他自然也無事,段輕名這個計策裡,最危險的一直都是閻森。
大約一個時辰過去,閻森也趕到了。
正如段輕名所言,兔面兇蝠欺軟怕硬,閻森身懷丹意境修為,且魂劍流威力強大,他雖然吃了大虧,卻獨力斬殺了近百兇蝠,蝠群未占到便宜,終是放他離開了。
辛忌假裝松了口氣:“閻老兄沒事就好。”
“少他娘裝模作樣!”閻森受傷不輕,積了一肚子火氣,兇狠地盯着他,“我卻不知,你幾時去修劍術了?”
“老兄錯怪我,”辛忌歎道,“并非是我不肯出力,如今我沒了瞳畫,且受顧公子教誨,不願再煉那害人的東西,所以我已改修劍道,還能求段公子指點一二。”
顧平林眼神微斂。
這老魔頭迫于形勢,一再放低身段,更不在乎顔面,他修煉術法不下百年,若真肯棄百年道途改修劍道,此等魄力也算難得了。
閻森面容扭曲,根本不信他:“你當老子傻?”
“辛前輩才外丹修為,本就幫不上忙,”段輕名打斷兩人,“我卻不解,為何幾位突然改變計劃?”
閻森一噎。
段輕名問:“莫非我的安排不妥?”
“沒,老夫一時記錯了,”聰明反被聰明誤,閻森有苦說不出,隻得粗聲應了句,又警告辛忌和程意,“你兩個,以後少給老子找麻煩!”
“兔崽子不好對付,前輩太不小心了,下次可千萬要注意。”段輕名含笑叮囑,“兔崽子”幾個字說得意味深長。
閻森聽得額角青筋直跳,鼻子裡哼了聲,過去打坐調息。
“諸位辛苦了,先養好精神,明早再啟程,”顧平林停了停,“勞煩段師兄随我先去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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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這幾日,衆人也發現了,嵪山古林果真如傳言那般廣闊無際,兇獸妖禽數量之多,比海境尤甚,若非有程意帶路,衆人行進速度必定要慢上許多。
顧平林貼地飛掠,仔細觀察周圍情況,與程意的描述進行比對。段輕名跟在他後面,并不言語,似乎真的隻是來作陪的。
直到探查完畢,兩人準備回程,顧平林才開口問:“你有何不滿?”
段輕名道:“我有不滿嗎?”
“齊姑娘并無惡意。”
“沒阻止袁骁,就不是好意。”
“立場不同而已,你與齊氏的關系所有人都清楚,她也阻止不了袁骁,你何必跟女人計較,”顧平林回身,看着他,“你在意的不是這個。”
對上他的視線,段輕名輕笑道:“那我在意的是什麼?”
顧平林不答。
段輕名道:“你體諒她,又想說我無情無義就對了。我可是一片好心指點她劍術,她卻任由袁骁暗算我,如今又抛下袁骁離開,原來那才叫有情有義?”
齊硯峰足夠聰敏,真對袁骁有情,是不可能聽信他的理由離開的。顧平林道:“縱非有情有義,亦非全然冷血。”
“我們是師兄弟,齊氏是我的敵人,你要幫她?”
“你有将齊氏當敵人?”
“齊氏,還不配,”段輕名的回答果然一如前世那般,盡是毫無掩飾的、熟悉的自負,“但他們對我是欲除之而後快。”
顧平林道:“這不是你利用齊姑娘試探我的理由。”
“我不在意你是否在意我,”眼尾紅影忽地清晰,将黑眸染上三分妖氣,段輕名淡聲道,“這隻是告誡,不論是為齊婉兒,還是步水寒,或是靈心派,你在意的東西太多,而這些無用的感情,将會一直影響你的道途。”
不知不覺天色已變,雲走,風起,吹動黑色披風和如雪外袍,空中充斥着濃濃的冷意。
高高的黃石上,兩人對面而立,場景似曾相識。
顧平林開口:“其實,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
段輕名道:“結果?”
“我已想清楚了,”黑發拂過臉頰,顧平林盯着他,“若當真什麼都不曾在意,又怎能得‘悟’?”
道體虛無。若無“有”,何來“無”?從無塵念,談何“斷絕”?心中空空,從何“悟”起?
不是悟出的虛無之境,一旦有所沾染,是否能輕易擺脫心魔糾纏?
前世的你,當真超脫一切了麼?
“悟不悟,不重要,隻要實力夠強,沒什麼不可能,”段輕名扣住他的下巴,低頭,高挺的鼻梁幾乎壓上他的鼻尖,居高臨下地,壓迫性地投下冷酷的陰影,“落後,就該專心看前面的人,而不是注視身後的廢物,被他們影響,生出一些廢物的想法。”
“看誰,是我的選擇,”英目驟冷,顧平林果斷撥開那手,“你越界了。”
“是提醒。”
“夠了,我不想與你争執,”顧平林擺手制止他,看似随意地踱開兩步,“我們是師兄弟,你當然比齊姑娘重要,我救她,不是要幫她,是因為她值得,優秀的劍者值得欣賞,你也這樣認為,所以才會指點她,不是嗎?拿她試探我,證明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她死。”
沉默。
“你對我的了解,也過界了,”段輕名微微一笑,“讓我不安,這感覺真令人厭惡,卻又……不舍。”
顧平林道:“彼此了解,不好嗎?”
“當然好,心有靈犀嘛,”段輕名似乎想起什麼,饒有興味地盯着他的唇,“你若是女人,我們就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惜啊,我是男人,”面對直白的戲谑,顧平林既沒生氣也沒笑,“段輕名,我敬你曠世天才、心智過人,感激你海骨坑相救之情,今世能成為同門,我從未放棄關注你這個難得的對手,非到萬不得已,不願再與你為敵。”
段輕名不予置評:“然後呢?”
“你的試探過度了,我不喜歡别人越界,”顧平林聲音微冷,“類似齊姑娘這種事,希望不會再有下次。”
“如果有呢?”
“那隻能說,你還不夠了解我,”顧平林道,“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披風掀過,黑色身影無聲隐沒,留下一道孤寂白影。
白衣修者獨立于漫天黑雲與遍地黃石之間,黑發、袍袖張揚亂舞,似要融入狂風中。
須臾,他也轉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