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返回沒多時,風雨即至,天地間茫茫一片,近在咫尺的景物也變得模糊不清。身在處處兇險的古林之内,耗費法力開結界并不明智,周圍無草木,衆人都躲到了一塊巨石底下。雨水彙聚,從地面石縫裡流過,不見半點泥土,清亮亮的好似山泉。
閻森在角落打坐療傷,齊硯峰和程意、辛忌二人熟悉起來,聚在一起談論劍術,就是這“談論”方式有些古怪——程意說話毫無頭緒,意思大概隻有他自己明白,也虧齊硯峰耐心好,一句句地詢問,實在不懂就嘗試用劍圖交流,兩個人雞同鴨講,無比認真,隻苦了旁邊的辛忌,他原想偷師學劍,誰知遇上這兩個人才,結果聽得一頭霧水。
顧平林立于最外邊,負手看着外面的風雨。
雨點斜飛入石下,沾上黑色披風,再從下擺滑落,披風不濕。
說嵪山古林連接大荒,并非全無道理,這裡氣候混亂,春秋無序,俨然就是大荒才有的氣象。
“段輕名呢?”程意走過來問,大眼睛無比真誠,滿含擔憂。
顧平林不由好笑。
此子傻得可愛,段輕名帶着他純粹是為了趣味,但認真論起來,他關心的也隻是劍術,并不是段輕名,段輕名拿他當棋子毫不手軟,這小子卻傻有傻福,屢次逢兇化吉,兩大奇人能遇到一起,實乃奇事。
“他……”顧平林停住,擡眸看。
天暗,風狂,漫天雨簾歪斜,其中依稀顯出一道人影,白袍幾乎與白茫茫的雨幕連成一片,渾身氣度依舊令人難以忽視。
“段輕名!”程意很高興地叫,“你回來啦!”
顧平林站在石下,看那人披着滿身風雨歸來。
白靴幹幹淨淨,步履從容,衣裳更未沾濕半點,僅長發有些散亂,潔白的發帶與幾縷發絲斜斜搭在肩頭。
待他走入石下,顧平林才開口道:“回來了。”
“嗯。”段輕名神色自然。
“六表哥,”齊硯峰站起來,怯怯地朝他招手,“你過來看看……”
段輕名卻停在閻森面前:“這麼近都能容忍,前輩真乃胸襟寬廣、心地善良之人,看來傳言多有不實之處。”
“不用激老夫,”閻森睜眼,“嘿”了聲,“你怕了?”
“此言差矣,我是擔心前輩你啊,”段輕名笑道,“到裡面我們各自行動,你傷勢不輕,就不怕有人趁火打劫?”
閻森嗤笑:“幾個雜毛小子,能奈我何!”
段輕名颔首:“也是,區區幾個人就想跟蹤前輩你,當真是活膩了,大概他們隻是先來探消息的。”說完,他迤迤然地走開。
閻森漸漸皺起了眉頭,心底也有些動搖。
看出自己身份還不走,幾個小雜魚膽量不小,真識時務也罷,但若是他們背後還有人……魔域觊觎魂劍流的人不少,如今自己受傷,萬事難免要小心些,甯可錯殺,不可放過。
殺心一動,閻森站起來往外走。
段輕名回頭道:“對方修為不低,前輩的傷……”
“這點傷還不在老子眼裡,”閻森目光陰鸷,“既然尾巴煩人,那就砍了它。”說完消失了。
齊硯峰聽出兩人話中意思,吃驚:“有人跟蹤我們?”
辛忌也變色。
程意卻是毫不意外,眨眨眼睛道:“有兩個是跟姓袁的一夥,後頭又來了兩個厲害的,我不認識……他們都跟過來啦?”他轉問顧平林。
顧平林道:“閻前輩吸引了蝠群,他們不會錯過機會。”
袁氏會派人跟随,原在意料之中,至于另外兩人,應該是被兇蝠的陣仗吸引來的,他們都是内丹大修,跟得遠,行動又小心,所以不易察覺,自己和段輕名是通過痕迹判斷的,程意則是經常捕獵,習慣警惕。
閻森沒去多久就回來了,胸前帶着血迹。
辛忌驚訝:“竟連老兄你也吃了虧?”
“歡樂天的鳥人爆内丹,死到臨頭還想陰老子一把,被老子砍成三段了。”閻森冷笑,并不在意傷勢,低頭拉開前襟,就着雨水洗了洗血迹。
辛忌怪笑:“那倒可惜,歡樂天的雙修秘術甚是有名,留着大有用處,老兄你當真不懂得憐香惜玉。”
“滾你娘,老子不好那口!”閻森道,“又不是劍修,給老子養魂劍都不夠格,呸!”
辛忌哈哈大笑。
魔修講話都沒什麼顧忌,顧平林見齊硯峰聽得滿面通紅,便問:“都是歡樂天的?”
閻森道:“兩個歡樂天的淫棍,還有兩個姓袁的,老子也順手解決了。”
齊硯峰“啊”了聲,想說什麼又不敢,低頭垂淚。
“哭個屁!”閻森傷上加傷,脾氣暴躁,“誰敢打老子的主意,老子都照砍不誤,再哭就拿你煉劍!”
齊硯峰抽噎:“我……我沒哭呀……”
閻森聞言瞪着她看了片刻,反而被逗笑了:“你這女娃,怎地有事也哭沒事也哭?”
齊硯峰抹着紅眼圈,怒視他:“說了沒哭!”
閻森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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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歸玩笑,一行人絲毫沒敢耽擱行程,嵪山古林的兇獸都十分警覺,禦風、遁術很容易驚動它們,衆人隻得貼地掠行,之後又遇到幾次高級兇獸,好在高級兇獸通常都劃地為王,一片地域就隻有一個,比起數量衆多的兔面兇蝠反而好對付得多,何況這是程意選的路,特别難纏的都避開了,閻森曾獨鬥厲龜,更不将尋常兇獸放在眼裡,帶着衆人順利通過。
大約半個月後,衆人到達一片沙地。
這是片罕見的紅沙地,紅色沙粒比尋常白沙顆粒更大,手感很粗糙,衆人沒敢禦空查探,單憑肉眼看,這沙地一眼望不到邊,應該不小。
“哎呀!”程意瞪着圓眼睛,焦急地轉來轉去,“這裡明明是我住的地方,怎麼會變成沙地?”
因段輕名有言在先,閻森隻想快些擺脫衆人單獨行動:“你别是記錯了吧?”
“是這裡!”程意虛指四周,辯解,“我的房子就在那裡,還有那邊,本來長着一棵樹,上面是大白鴉的巢,旁邊還有老頭的墳……這沙地又是怎麼冒出來的!”
辛忌道:“嵪山之内地勢複雜,有相似的地方不足為奇,或許是你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