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自己已盡力,奈何天意如此,輸也不冤。段輕名沒有插手破壞自己的計劃,大概就是料到了這個結果,想來他會與前世一樣繼續無心無情的道途,最後破境飛升,在修界留下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
而自己将重入輪回,不能自主,不知來世。
天道輪回,誰能預測?來世不再是顧平林,又将生為何人?但願來世自己仍有入道根骨,能再獲機緣,重登道途吧。
但願,來世不再有執念。
再會了,段輕名。
身陷絕境,事情已成定局,幾乎可以放棄了。
放棄?雙睫猛地揚起,顧平林冷眼望着那氣障,又看看手中顧影劍,看那冰冷的紫色中浸着一抹暖紅,猛地收緊手指。
“區區海坑,敢稱絕境?”一聲冷笑,尖銳無比,“顧影,助我!”
紫光大盛,顧影劍長鳴,自衆多靈劍中脫穎而出,轉眼便從萬三河手中奪走了陣力,化為一條紫色龍影,當先往前沖,逆境中迎難而上、一往無前的氣魄,依稀竟有幾分原主人的風采。
氣障停止回彈。
絕望的衆人都被這變化給震住,待反應過來,皆面露喜色,重新跟着使力,紫龍頂着氣障一點點地、艱難地前進。
就在此時,冷光乍現,一道淩厲無比、極度精純的劍氣自上空落下!
縱然看不清楚,那陰邪的劍意和磅礴的威壓也足以令人膽寒,氣障以極快的速度破開,再次變薄!
“魂劍流!”萬三河見多識廣,認出來人,“是劍魔閻森!”
劍魔閻森會幫忙救人?不止萬三河,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唯有顧平林察覺到,那魂劍流劍氣之中,夾雜着熟悉的、霸道的真氣。
補天訣。
顧平林幾乎可以想象到,那人是如何說動閻森相助,然後在魂劍流的掩蓋下暗運補天訣,成功地瞞過了外面衆人的耳目。顧平林不明白他為何會改變主意,但也知道機會不容錯過,當即高喝:“衆人,随我來!”
活命才是頭等大事,萬三河沒工夫管閻森的意圖,嘶聲大吼:“快,全力突破!退就是死!”
希望再現,坑内衆人拿出最後的力氣。千人大陣加上外力協助,再有補天訣與造化訣暗中增益,結合魂劍流“以點破面”的優勢,透明的氣障終于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反應最快的居然是程意。他第一時間沖向裂縫,還好心提醒顧平林:“快跑呀!”
萬三河和辛忌緊跟着沖上去!
“叔!”萬籁難以置信地大叫。
齊婉兒聞言略作遲疑,回頭看他,就在這當口,巨大的掌印朝他蓋下!
顧平林早有準備,伸手在齊婉兒背後一推,助他躲過萬三河的偷襲,低喝:“走!”
裂縫開始合攏!
最後關頭,顧平林返身拎起萬籁,将造化真氣運轉到極緻,越過無數人,無聲息地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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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多變,生死無常,多少人奮力掙紮卻徒勞,多少人創造了他人不敢想的奇迹。
蓬萊行宮,閑門虛掩。
深沉夜色掩不住激動的議論聲,廊上,護衛們都在談論白天的事。
修界有史以來的第一大慘事,即将轟動天下,注定會被寫入曆史。
氣障被破隻有短短瞬間工夫,部分人僥幸逃出生天,更多人卻不幸葬身坑内。衆人這才知道,原來那些怪坑底下竟是地脈道,地氣不知何故改了方向,今日突然回歸,此事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許多人都在暗中猜測。這段地脈道成為無數修者的埋骨之地,衆人為它起了個名字,叫做海骨坑。
有天風地氣修補,再過一夜,海骨坑便會消失。
步水寒早在一日前已經解毒,明日即可蘇醒,南珠打算明日設宴為顧平林壓驚,行宮内新來個了傻小子,萬氏家主攜萬籁登門向顧平林道謝,恰好遇上齊真也帶着齊婉兒來道謝,兩家不知何故竟翻了臉,剛剛才離去……
這些事情夠他們談論幾日了。
顧平林推開虛掩的門,走進去。
房間裡沒有燃燈,也沒有珠光照明,夜視的雙眼看向窗前,窗外更是一片無邊的黑海。
空虛的黑暗中,那人的輪廓仍然醒目。
手執書卷,他整個人歪在椅子裡,正側頭望着窗外夜色,潔白的發帶在腦後系成結,其中一條垂落在椅子外,幾乎拖到了地面。
黑暗的房間似乎有了一絲亮光。
刹那間,顧平林憶起初見時。
與黑夜截然相反的豔陽天,香風小園,繡花躺椅,手握書卷的小公子,和欄杆邊那一片盛放的牡丹花。
曾以為是豔陽與鮮花襯了公子,卻原來,是公子增豔了鮮花。
門口與窗前,相隔不過十來步,然而,沒有人率先打破這個距離。
一者滿身風塵,卻依舊站得挺直;
一者優雅從容,卻不減一身冷清。
終于,窗前的人先開口了。
“是來道謝?”
“為什麼?”
他側過臉來。
顧平林盯着他,重複問道:“為什麼?”
深邃的黑眸裡似乎有雲煙飛過,他沒有回答,隻輕聲歎了口氣,又像是低笑:“你曾經問,如果你不在了,我又當如何?”
失去一個對手,又能怎樣。顧平林抿緊唇。
“我現在回答這個問題,”他重新看向窗外,停了停,語氣是難得的平淡,“如果你不在,那我也許會尋找,這個世界已經無趣,再少了你,未免太寂寞了。”
這句話……一瞬間,顧平林身形搖晃,心仿佛炸裂開。
——“沒有你的世界,太寂寞了……寂寞得可怕。”遙遠的歎息聲穿過輪回,再次響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