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輕名起身走到他面前,低頭看着他,俊臉上神情難以捉摸。
丹田略有損傷,顧平林卻無半點痛苦,隻有突破後的輕快,他慢慢地直起身,拭去唇邊血迹:“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你的擔心多餘了。”
這是事實,造化訣本身有修補道脈的作用,前世丹田被廢都能恢複,區區損傷真不算什麼,所以他才敢強行突破。
段輕名“嗯”了聲,含笑道:“看來是這樣。”
“這次多謝你,”顧平林站起來,面對着他,“但今後你無需再插手。”
縱然困難,突破也是遲早的事,自己尚不至于淪落到連道途都要靠前世對手相助。顧平林有自己的驕傲,幫忙這種事有一就有二,就算段輕名願意,顧平林也不會允許自己過于依賴外力。
一次不能,就百次、千次;一年不成,就十年、二十年。
大道之長,能有多長?飛升之遠,又能有多遠!
顧平林就是有這種韌性,否則前世他也不會僅以納元六重的資質将靈心劍法練到極緻,被嶽松亭親點為繼承人了。
隻是遺憾。
面前這個驚才絕豔的人物,曾經的對手,對弱者的興趣從不會維持太久。
顧平林并不承認自己是弱者,但這改變不了道途落後的事實,擁有造化訣,這種修煉進度已經太慢,就算他現在沒發現,遲早也會知道,因為兩人的修為差距會越來越大。方才自己急躁突破,他大概已經生疑了。
也好。
顧平林到底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側身,有點僵硬地邁步,走上高高的礁石,看着前方的黑海。
“方才我說錯了,”段輕名跟着走上礁石,語氣帶笑,與往常沒有差别,“海境雖然未必能變桑田,但浮木生長,魚獸往來,更有風雨交會,潮漲潮落,其中仍是有變化的。”
顧平林道:“這裡沒潮。”
段輕名指着足下黑水:“誰說沒,這海水每十年會下降三至五寸,一甲子之後複又回升,豈不就是潮?隻是漲落需要的時間太長,常人不覺而已。”
“什麼!”顧平林驟然失聲,扭頭看他,“但我看過的種種記載,都說海境之水來自大荒仙海,常年不變。”
段輕名道:“也許你說的沒錯,不過我曾經見過一本古記,上面記載有所不同,真假就不知了。”
顧平林沉默片刻,低哼:“孰真孰假,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段輕名若無其事地道:“我也是聽你詢問閻森厲龜之事才想到,你記憶裡的時間大概有問題。”
他想到了關鍵,然後故意看着自己翻查了幾個時辰。顧平林忍住同門相殘的沖動,轉身走下礁石,消失。
.
這島是由黑礁石組成,許多地方被海水淹沒,顧平林已經查探過兩次,熟悉地形,這次他徑直現身島中央的大水塘邊,暗運真氣,猛然擡手,大片海水形成水柱被吸出塘外,落入遠處海中。
水下三尺處,一塊條形礁石逐漸顯現,猶如倒插在地上的黑色長劍。
不待塘中水位回升,顧平林渾身劍意爆發。
受劍意召喚,那塊劍石竟開始慢慢地、一寸寸地向上挪動,仿佛正在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拔出來。
猜對了。顧平林欣然揚眉。
石劍,也是劍。
百川老祖是劍修,陰皇窟裡多是劍修傳承,正常情況下他一定更希望繼承人是劍修,如何判斷來者身份?他安排的機關是劍石,劍意必然就是最好的鑰匙,劍意越強,開啟機關越容易,顧平林劍道天賦隻是尋常,有這速度已經不錯,如果段輕名在這裡,結果自是不同。想來當年打開機關的幾個人裡,必定也有一個天賦不錯的劍修。
随着劍石拔出,整座礁石島都開始震動,地下響起“轟隆隆”的聲音,好似打悶雷,驚得營地衆人紛紛起身。
“這是什麼聲音?”
“怎麼回事?”
……
動靜越來越大,四周氣流變得混亂,最終形成一陣亂風,吹得衆人心頭甚是不安。
閻森不以為然,并指在魂木劍劍柄上一按,一道劍氣從劍上飛出,在半空中化為兩丈長的劍影,朝地底刺下!巨響聲中,大片塵灰随風飄散,礁石地面出現一個坑。坑不大,卻深不見底,可見那劍氣之精純。閻森這一手乃是正宗的魂劍流絕招,将“以點破面”的特色展示得淋漓盡緻。
“好,”段輕名終于站起身,走到坑邊,“真正的魂劍流,不錯。”
閻森卻彎腰瞅着那坑搖頭:“不對……底下有東西擋住了我的劍氣,怪哉!怪哉!”
震動仍在繼續。天殘門弟子感情淡薄,見周異無命令,他們都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剩下周異留在原地。
君慕之快步走到南珠面前:“少主,島上或有古怪,不如先撤出去?”
南珠也覺得穩妥些好,衆蓬萊護衛得令,準備撤離。
這邊曲琳急急地與步水寒說了句什麼,步水寒神色微變,望望四周,連忙大步走向南珠:“南少主且慢,顧師弟還沒回來!”
南珠示意衆人停下,确認顧平林不在,立即對君慕之道:“我與步兄去找顧兄弟,你帶他們……”
“少主帶公女先撤,”君慕之躬身打斷他,“屬下去尋顧公子。”
兩人本是少年同伴,他很少有這樣正式行禮的時候,南珠見狀便知他執意如此了,待要商量,明公女也正色道:“君靈使說的對,請少主以大局為重。”
見南珠為難,步水寒自知出言不當,忙改口:“無妨,你們先走,我與師兄去尋就是。”
南珠沉默片刻,道:“碧遊四引留下,聽步兄之令行事。”
“蓬萊不能沒有少主,卻不缺靈沙使,”君慕之微微一笑,再次躬身,“蓬萊的恩人還在裡面,讓屬下代少主去吧。”
他修為低微,留下來更危險,步水寒原本很看不上他,聞言不由愣住,神色複雜起來。
“不行!”南珠果斷拒絕。
這邊君臣僵着,那邊齊氏修者們也勸齊婉兒,齊婉兒“呼”地掀起紅錦披風,反而朝島内走了幾步:“怕什麼,海境原本就古怪,一點動靜有什麼稀奇,值得吓成這樣!”他假裝不經意地瞟了眼段輕名,見段輕名還安然坐在石頭上,頓時更不肯走了,負手道:“我非看個究竟不可,你們先撤吧。”
幾個人哪敢走,心裡叫苦不疊,一名修者向姚楓求助:“姚公子你看……”
“他說的對。”姚楓打斷他。
衆人面面相觑。
齊婉兒轉身看着姚楓要說話,突然記起之前在賭氣,忙又側過去:“既是劍修,哪有沒看清對手就逃的道理,我看也不必自亂陣腳。”
“好!”閻森聞言大贊,“劍修就是要殺遍天下,畏畏縮縮成何體統!我們隻兩樣東西缺不得,一是劍,二是膽!齊家小子,你很對老子的脾氣,哈哈!”
他是魔修,言語偏激,理卻沒錯。劍修本是長于進攻的群體,自現世起就稱霸修界,成為每個門派世家的戰鬥主力。身為劍修可以沒有智慧、眼界與胸襟,卻絕不能沒有膽氣,畏戰的劍修很難有大成就,哪怕是靈心派、山外姚家這類不好戰的門派、家族,真遇到事,也是不怕開戰的。
段輕名道:“婉兒,難得前輩這麼欣賞你,何不請他指點一二,必能終身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