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待阮钰說話,少女翩然而入,俏生生立在了書案前。
阮钰有些不快。
這并非是頭一次有姑娘自夜間而來,可即便是上回那位封姑娘,也是先在院外叩門數聲才推門而入,且她隻在院中,并未來到屋裡。
如今這位就很不妥,不僅不肯敲門,居然還不請自入,來到書房裡面了。
少女體态纖細,飄飄然十分輕盈,其神情妩媚,此刻輕輕搖了搖雪白的腕子,露出她捏着的一瓶酒,朝阮钰溫言軟語道:“夜來寂寞,郎君何不與奴家共飲?”
阮钰平日待人甚是溫和,此時卻面色微冷,說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好意小生心領,還請快回去吧。”
少女沒料到居然被阮钰拒絕,美眸微轉,瞟了畫中的封三娘一眼,嬌笑道:“郎君心中有絕色佳人,奴家蒲柳之姿,難怪郎君看不上。”她面若桃花,眼波越發嬌媚,輕輕朝阮钰靠過去,“奴家不敢與佳人相比,隻求□□愉,還望郎君憐惜。”
阮钰瞧她要靠過來時,已驟然連退幾步,面色驚恐。
少女見他好似遇見洪水猛獸般,柔媚笑容微微一僵,眉眼間便流露出一絲愠色來。但她心中不甘,又跺了跺腳,嗔道:“莫非奴家就這般醜陋,居然連一夕之愛也不肯施舍?郎君啊郎君,你可真是鐵石做的心腸!”
她連番作态,若是尋常男子,恐怕早就色授魂與,不可自拔了,偏生阮钰始終巋然不動,直待她嬌嗔之色褪去、滿臉俱是幽怨時,他才慢吞吞說道:“君子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此小生不為也。”他目光平靜,聲音亦是平靜,勸道,“夜深露重,姑娘早些回去。”
少女憤憤然,到底收起了引誘之色,然而還是不甘,指向畫中美人氣恨而言:“她真這般美麼?我真半點比她不上?”
阮钰輕歎一聲,解釋道:“封姑娘并非小生愛慕之人,她與你一般,乃異類出身。小生畫她,另有緣故。”
少女如遭雷擊,不可置信地問:“你竟知我是異類?莫非你嫌我是異類,才不肯與我相好麼?”
阮钰搖頭,無奈說道:“異類人類無有差别,所别者隻在品行,沒有嫌棄一說。小生拒絕姑娘,隻因姑娘并非心上人。”
少女一愣。
阮钰再次說道:“姑娘自去吧。”
三番五次被逐,少女一時氣惱,一時灰心。可眼前這少年書生身上氣息極為舒适,她這樣的山中野狐,怎不想來多親近一番?原以為書生多風流,如她這般美人,隻要稍作挑逗即可如願,哪裡知道遇上的是個榆木疙瘩!
留戀許久,少女輕咬紅唇,又有幾次再要接近,奈何阮钰始終不動心,便是她将媚眼兒抛飛千百個,卻也隻逼出他一句更嚴厲的話來。
阮钰道:“姑娘請自重。”
少女悶悶不樂,她不明白什麼心上人、什麼情情愛愛,隻埋怨世上怎會有這樣的男子,竟在乎什麼一心一意?全不為美色所動。
良久,阮钰重話說盡,見這少女總不肯走,幹脆不理她,就站在書桌前抄寫起詩文來。
先前阮钰隻描着畫像,少女無所察覺,現下便見到他精力聚集、運筆如飛,其間竟然有一股浩然正氣自其所抄詩文中迸發而出,萦繞在書桌之畔。
少女心中大駭,正是頭暈目眩,心跳如擂鼓,直至避到三尺之外,才勉強心緒平順下來。此時她也終于明白,這個書生動搖不得。
最後,她幽幽說道:“磁石唯可引針。品類不同者,到底吸引不來。我雖有這副姿容,你卻心志不移……也罷,是我自取其辱了。”
語音袅袅,幾不可聞。
阮钰隻作聽不見,絕不擡頭。
少女果然還未離開,見阮钰如此強硬,終于再沒了顔面,捂住臉奔出門外,化為一隻狐狸飛快地跑走了。
阮钰繼續抄完這篇詩文,而後仔細看過,才微微笑道:“這篇有些氣象了。待通溟兄歸來後,可要請他好生指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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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辰一去,隔了一日也沒回來。
阮钰雖一直用心讀書,卻還是生出擔憂之情,每逢有些疲憊,就禁不住站在窗前遠眺,想着若是通溟兄回來,他必然要頭一個瞧見他,也叫他頭一個瞧見自己。
稍遠處的野山上,褐毛的母狐狸甩着尾巴,爬上一塊凸出的石頭往這邊看。
好一陣子後,她哀哀說道:“莫非真是我姿色衰敗了麼?”
不過狐狸隻随口一說,倒不懷疑自己當真變得老醜。
前日她悻悻離開後,心頭沮喪,就往鄰村的一個寒門學子家裡去。那學子與阮钰一般正在做學問,她過去稍稍挑弄,那學子就迫不及待将她擁住,和她鴛鴦被暖起來。黎明時她起身離開,次日再去到更遠處的一個少年家中,依舊是輕易和少年相好。
可見并非是她沒了姿色,而是阮钰自己不解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