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依像樽易碎的瓷娃娃,由禁軍護送,不受一點風地送回王家莊。
僅僅暌違幾日的大公子,回來竟是不省人事、面白瘠瘦,一卷卷通透的白紗送進房,沒多久就血染腥臭地帶出來,驅寒、養氣、補血、生肌的藥時時刻刻都在煎,可十有七次是喝不下,降溫了便作廢,大少爺晝夜不離卧房,老爺夫人憂心忡忡,小公子們躲起來哭,莊内仆人一氣地咒罵把大公子毒打成這樣的人,令奉旨天天去王家莊打聽狀況的席墨生總是一背脊涼意出來。
顧依昏迷一周,醒不來,隻身體會因痛楚有反應,按王老爺替王藥給席墨生解釋的話是說,寒濕傷肺,胸憋氣短,疫邪入裡,肝胃皆虛,性命堪憂。席墨生這麼一聽吓得開始考慮辭官舉家搬遷,幸好王老爺附加了說,顧依斷氣時有及時救回,若慢上那麼一點點,可能就成個無知無覺的活死人了。
進房探視時,王藥還真的為此向席墨生道謝,席墨生心虛,承認顧依是他打的,他以為顧依一身武功,耐得住打,所以沒有留力。
“闆傷沒有大礙,皮肉養一養就能長回去,他是長年受苦累積的隐疾因風寒影響而發作。”王藥說着就内疚歎氣,“是我不該趕他走,他這人……從來不懂關心身體,痛了、餓了、冷了,都隻會忍,但凡還有一口氣,就撐着等待好起來,直到連一口氣都沒有了,還在拼命忍多一忍。”
席墨生性格比較八卦,多探聽各方消息能有助他效忠主子,雖然這次得到的消息和效忠無關,他還是因為覺得有趣而原話轉告給皇上。
“王大夫說,當初和殿……和安定王提出和離,是因當下太傷心而沖動,後來沒有馬上講和是因要為娶殿……娶安定王過門做準備。”席墨生還不習慣顧依的新身份,屢屢叫錯。
趙珩沒有多問王藥的事,隻要席墨生詳述顧依的傷情,聽後他便召見太醫院全員,聽取每個人的意見,總結出一列對顧依有用的藥方,再連藥方裡需要的珍貴藥材一起送去給王家莊。
趙珩延展顧依出使北方的日子,以免顧依在這秋冬時節還得受酷寒折磨,他下旨于定州府大修府衙,興土木建造安定王府,以皇家的格調置辦一切王府必備品。
席墨生告退前,趙珩讓他傳蕭寅來見。
蕭寅數日前已和李家千金成親,一切從簡,很是低調,趙珩覺得有失大體,嚴厲地訓了一頓,蕭寅認錯請罰,難得地唯唯諾諾,趙珩當然沒罰,隻勸他死了對顧依的心,好好對待李氏。
“臣以前以為,陛下看重顧依都是因為給臣面子。”蕭寅苦笑了下,歎,“有能者,終非池中物。”
“你嫉妒?”
“怎會?”一頭火焰般的卷發已經整齊地盤起來的蕭寅,不僅是相貌,連語氣也變得穩重成熟。
“臣對他的喜歡,源自于同情,想把他安置在受保護的範圍,太自以為是,實在不配得他見愛。”
“顧依到底有什麼好?”
蕭寅總算又恢複一點從前的輕佻,扶着下巴說:“長得好看,個性天真,時而溫順,時而狂野,有他相伴,感覺就可以日日精彩,不會無聊。”
“你再不收了這心,朕就打你闆子。”
趙珩升遷蕭寅任樞密使,頂替顧秦,席墨生則頂替顧依掌殿前司,長久隐居的呂琛回京,趙珩令他整肅敦宗院。
僅幾日後,呂琛抓住一炫耀手中血玉闆指的學生,順藤摸瓜找到出售這宮廷寶物的兩個琴樓男侍,審問之後,這倆招供他們原是顧府的書童,負責伺候顧玖,顧玖命令他們偷取顧依的一個箱子,闆指就在那箱裡,箱裡其他值錢的物事,他們都賣了換錢。
趙珩覺得顧玖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如此不知好歹,需得管教,于是命他留在敦宗院,由呂琛親自督導。
血玉闆指送回王家莊那日,顧依終于醒了。
時已入冬,細雪紛飛,今年特别冷,家家戶戶為禦寒費心,這日王家莊内燃起熊熊篝火,火焰沖天,煙霧卻不嗆人,反而是陣陣怡人香氣,方圓幾裡都能感到舒适,這原來燒的是名貴的藥用檀香,一燒就數日不滅,王家莊這是錢多得沒處花。
籠罩在一片香氣的王家莊裡,屬東廂大少爺的院子最香,還處處暖烘烘,花卉都沒有謝。
王藥聞敲門聲開門,見一排弟弟在門外請安,“睡着呢,你們晚點再來。”他溫和地說。
關門回到床邊,床上的顧依吐吸均勻,面容平靜如安睡的孩童,王藥握着手輕輕按揉虎口,聽見他模糊不清地夢呓。
“哥哥……我不迷路了,可是……我不想回家……我跟着你好嗎……哥哥……糖是什麼……是吃的嗎……”
顧依昏迷期間說了不少話,有些太模糊了聽不清楚,聽得清楚的事,都是和‘哥哥’、‘夫人’有關,自然,他嘴裡的哥哥和夫人,都是王藥。
類似這句不迷路、不想回家、想跟着哥哥吃糖的話說了很多次,王藥聽着聽着就回憶起童年的一件往事,他和他爹去樹林采藥,遇到一個背着柴的瘦小孩子,孩子大眼臉小,他以為是個女娃,就興起保護意識,要帶這女娃回家,給女娃買糖,結果女娃自己跑了。
回憶本來早就淡忘,現在想起來才漸漸清晰,當年那個女娃,原來是顧依來的呀。
“唔……”顧依睫毛顫動,要醒了,王藥拿熱毛巾給他敷臉,看他眼皮撐開,就俯身親啄他唇。
“依兒,睡飽了嗎?”
“嗯……”
顧依眼皮又合上,眉頭還蹙,王藥見他在被子裡踢腿,又看見被子中間有個形狀,心領神會,拉開了被子,隔着柔軟的布料,輕握早晨特别精神的物事。
“嗷……”顧依擰眉。
王藥輕笑,戲谑地逗:“多久沒有了,憋得這個樣。”
“嘶!”顧依踢着腳,雙手攥着被子,抿嘴咬唇,話都不會說,就知道叫。
顧依的外傷剛收口,還是要小心,王藥沒有給他進一步的發洩。
終究是經曆過瀕死的大病,顧依已沒有從前那麼威猛,他很快滿足,眼神迷離地看着王藥。
王藥那個饞啊,弟弟們又在外請安,他都不管,摟着顧依卧倒,與顧依一齊投入雲雨。
“依兒,你簽了離書,我已經不是你的夫人。”
顧依聞言即慌張地抓住王藥的手,哽咽道,“哥哥,我知錯了,我不該簽,你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你希望我要你?”王藥樂得笑出聲,指腹貼着顧依好看的鼻梁蹭。
顧依這次病好傷好,想要什麼就讨,吃的玩的看的,要什麼,王藥就給什麼,不過他總算是開竅,沒有主動要下床,更沒說要出去,曾有人來探望他,是想拍馬屁的一些官員,他都說不見,王藥問他若蕭寅來呢?他也果斷地說不見。
蕭寅來過的,但沒有要求見顧依,隻是來送喜餅,還帶着他的新婚夫人。
蕭夫人李霜桐貌美不說,竟然是享譽已久的畫家,隻因用的是筆名而不為人知,王藥發現是因為那喜餅盒子上的梅花圖眼熟,認出是名家之手,随口一問之下,蕭寅說是夫人畫的,蕭夫人也就承認自己是那位筆名‘雙瞳’的畫家。
‘雙瞳’尤其擅畫人,男人,她筆下的男人都是美貌和英氣并濟,王藥之所以留意到她的畫作,是因她畫過顧依,那是顧依随蕭寅班師回朝時,威風凜凜騎着馬走在前頭的樣子。那幅畫出現在畫廊,王藥重金買下,一段時日後他再去畫廊尋寶,驚見雙瞳新作,竟然是他和顧依中秋那時,顧依随他第一次到王家莊,兩人手挽手走在街上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