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藥蹙眉,心裡再度埋怨顧依不懂照顧自身,枉費他費那麼多心思治療那些傷。
“認錯着呢,去看看他,啊?”王夫人勸。
王藥深吸口氣,說:“我先聲明,這次我要怎麼罰他,别給他求情,他這是慣犯,不給他點教訓,他永遠不肯好好過日子!”
王夫人拍掌,“同意!娘支持你,不過……罰輕點啊。”
王藥翻一圈白眼,來到前院,見不僅顧依跪着,連弟弟們也跪,一見他來,就一個個争先恐後說要代大哥認錯受罰。
“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是大哥的事,你們别管,全部起來!”顧依回頭吼後面一排猴子。
王藥雙手抱在胸前,俯視着認錯還一派威風的相公,冷冷說:“弟弟沒做錯事,你有資格罵?”
院子瞬間鴉雀無聲,連剛剛還七嘴八舌的七子都含着嘴唇不敢吱聲。
“夫人……”顧依低着頭,語氣已沒有剛才罵弟弟的氣焰,“對不起,我錯了,罰我吧,以後,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
“顧大公子本領大,沒人可以管,我可受不起這承諾。”
“王大哥,大哥會聽的,求您原諒大哥吧。”顧爾跪行着上前,王藥看着不忍,他收留這幾個弟弟就是要弟弟過和以往不一樣的日子,哪能還活得似從前這麼卑微?
“要我原諒你們大哥,你們就全部起來,誰要是再跪,我要你們大哥也不準起來。”
七子互看了一回,連忙都站起身,王藥指指身後,七子便像小雞崽那樣,齊齊站到他身後,獨留他們大哥孤單跪在冷風中。
“不能再跪啦,爹早上給他膝蓋放了血,這樣要疼死他呀。”王老爺對兒子耳語。
王藥無奈地哼氣,對仆人說:“扶大公子起來。”
仆人連忙去扶,但顧依已經自己站起身。
“你剛才去哪兒了?”王藥極力維持嚴厲的語氣。
顧依掏出懷裡新買的匕首,“你那把我弄丢了,我給你買個新的。”
撲通。王藥的心猛地跳一下,他甩甩頭,狠下心續問:“為什麼不喝藥?”
“我……不敢喝。”
王藥不解:“沒人不讓你喝,為什麼不敢?”
“我受傷有人治,有藥喝,是因為你對我好,我惹你生氣了,怎麼還可以享受你給我的東西。”
“那蕭寅請你喝酒你就可以喝?”
顧依沒答話,他把頭垂得更低,雙拳緊握着在搓,看得出内心慌亂,王藥是刻意這麼刁難他,免得他再順着先前那番話說下去,王藥恐怕就要因心疼而認栽。
“喝酒?依兒,你現在不能随便喝酒!你喝什麼酒啦?”王老爺問。
“瑤泉酒。”王藥說,這酒是京城名酒,他聞一次就知道。
王老爺搖頭啊搖頭:“傷身啊傷身!”
顧依膝蓋一彎要跪,王藥喝道:“不準跪!”
顧依尴尬地彎着條腿,打直腿時,汗水自他下巴滴落。
“兒啊,速戰速決吧,要疼壞了。”王夫人不忍心,湊兒子耳朵去勸。
王藥何嘗不心疼,可他不想明天又發生一樣的事,顧依昨晚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為什麼傷更嚴重?他必須問清楚。
“喝酒的事我會罰你,現在交代你昨晚的事,一清二楚,不準遺漏!”
“我的腰牌落在顧府,想回去拿,被誤以為是夜闖偷東西,挨了頓打。”
王藥左思右想,顧依解釋得不似有破綻,顧秦從沒當顧依是血肉之軀,知他有傷還打他是很平常的事。
“你不會和我商量?非要自己去拿?”如實交代不表示行為合理,無論顧依這次怎麼解釋,王藥打定主意必須讓他為此付出代價,且不敢再犯。
“我不想要你去見到那些醜惡的人。”
“我對你來說是這麼不可靠?”
“你對我來說,是連呼吸的空氣都不可以髒的寶貝。”
“哎喲喂呀……”王夫人拍一下丈夫胸膛,“你看看人家多會講話,你這木頭學一學。”
一旁聽到這話的婢女們都吱吱喳喳地聊作一團,大意就是稱贊顧依好男人。
“王大哥,你是大哥的寶貝,大哥從很久以前就是這麼和我們說,我們要替大哥買藥,大哥都不肯,大哥說買藥不是目的,大哥是要看你。”顧寺大着膽子幫腔,其餘幾兄弟也都連連附和說是。
王藥心跳澎湃,他摸摸臉,居然已是熱燙。
“那你也不能一聲不響就跑!”王藥跺腳,走下階梯,直來到顧依跟前,手指掐着顧依耳朵就用力轉,“說你錯了,說!”
“錯……嘶!對不起……我錯……我錯……”
“把鞋襪脫了。”王藥松開手,顧依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他瞪,顧依立即照着他的話做,将兩腳鞋襪整齊地擺好才站直身。
王藥再拽相公耳朵,一路牽到後花園,後花園有能蔽雨的棚,周圍假山和竹林環繞,夜晚擋風,白天遮陽,時時刻刻都舒适。
王藥把顧依帶到圍繞着池塘的步道,這步道布滿大小不一的鵝卵石,赤腳踩踏可刺激腳底穴道,促進全身血液循環,是養身的方法,時常行走會漸漸習慣,但初次踩踏,或是身體多處血脈堵塞,那穴位一經刺激,就是痛不欲生。
“踩上去走一炷香,下來一次就加時,從今日起,每天早晚都得走,走到我說夠了為止。”
見顧依盯着步道臉色發青,王藥知道他怕,每次給他按摩腳底,他都是痛得像砧闆上掙紮的魚,他這皮肉厚實的相公,用小闆子責打腳底是不夠的,必須往肉裡去折磨才有威吓的效果。
王藥把手放在相公仍然腰上,輕聲威脅:“你若不聽話,我就要你坐上去。”
顧依吞口水,顫抖着張嘴,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好……我答應……我……我聽話。”
罵一頓相公,王藥感覺自己像爬座山那麼累,他叫人點柱香,香還沒準備好,他就把顧依推上步道。
“呀!”顧依後腳踏上去,前腳就跳了出來。
“兩柱香。”王藥不心軟。
顧依在地上磨蹭了會兒,再鼓起勇氣踩上去,走沒兩步,他就感覺腳底源源不絕的痛,那痛感蔓延到他周身,叫他走一步難,停下來更難!
七子在一旁看大哥走路走得撕心裂肺的模樣覺得好奇,紛紛脫下鞋襪來試,大的三個起初走得疼,但很快就适應,小的四個像沒感覺,還可以在步道上跑。
“大哥,不疼呀,你别裝,王大哥會生氣。”顧戚蹦到大哥面前。
顧依疼得冷汗直冒,弟弟們怎麼不疼?他覺得沒道理?他快疼死了呀,他是不是給王藥下毒?可他也不敢問,隻能悶頭接着走,還得忍受弟弟們在旁邊鬧。
王老爺和夫人都知兒婿是真的疼,體越虛,越是疼,看顧依龇牙咧嘴,腰都不能直,兩腳打着顫,這要走兩柱香,堪比滾釘床啊。
“差不多點,你忍心嗎?一般人剛開始就三天走一次,你還讓他一天走兩次,這是要疼上一整天都走不了路。”王夫人勸兒子。
王藥撇臉,拉來藤椅坐着監刑,“我就是要他天天疼得不能走路。”
兩柱香過得很慢,一柱燒完後,王藥就要大家去吃飯,衆人識相,紛紛遠離後花園,躲着偷看都不敢。
香焚燒的速度依然緩慢,顧依已經渾身汗濕,發梢滴水,眼眶還泛紅。
王藥走到相公身旁,陪着相公一步一步邁開腳,他低頭看相公擡起的腳,腳底闆早已青黑,說實在的,這雖然疼,卻對他相公有好處。
“接着走。”王藥見相公停下了,便催促。
顧依抹一把臉,吸鼻子,眼中含淚,他擡腳接着走,忽地腳一軟,跌出了步道,幸好王藥離得不遠,及時抓住了他。
顧依雙腳踩在草地,卻感覺痛如腳底有針。
王藥把相公攬到懷裡,用力地托着,減輕身體重量給腳底造成的壓力。
“疼了?”王藥輕拍相公後腦勺。
“唔……”顧依收緊雙臂。
“這對你好,晚上會睡得香,還走不走?”
“唔……”顧依頭貼着王藥磨蹭,是搖頭說不的意思,這大男人,居然走個鵝卵石步道會疼成個孩子。
王藥心疼又好笑,拍了拍顧依的背,輕又柔地說:“好,不走了,喂你喝藥,給你擦身,好嗎?”
“好……好……王藥……哥哥……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顧依靠着王藥哭成淚人,哭的不止是此刻的疼,還有多年的苦,這是他第一次對人卸下一切武裝,放掉所有尊嚴,真真實實,妥協于自己一身累累的傷,以及破碎折辱的心。
王藥就是家,顧依此刻發誓,無論要面對多少阻力,他都要待在王藥身邊,賴着王藥,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