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依被帶到殿内就主動跪下,他垂着頭,避免和任何人有眼神交流。殿内無人說話,靜若寒蟬,直到劉燕文在殿外報稱皇上駕到,衆人才跪伏恭迎。
皇上身着淺黃袍衫,甚是輕便,落座之後,便長歎一聲,無奈地說:“顧依啊,你怎麼不讓朕省心?”
顧依未來得及回應,顧秦就搶先磕頭,聲色悲壯地說:“陛下,孽子殘殺下屬,罪不可赦,然而懇請陛下念在孽子殺敵有功,免其重罪,讓孽子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顧依合眼,他知父親不是真心求情,要不是皇上開口第一句就顯露憐惜之意,父親就不會這般配合。
“顧卿,朕知顧依所殺之人是你家臣,其中羊邢祖輩和顧家有很深的交情,朕已仔細看過奏書,若羊邢劫持王大夫到殿前司官署施暴之事屬實,那羊邢就有罪,顧依在職責上有權把羊邢逮捕,羊邢拒捕,那顧依殺他是公事公辦,隻是……”皇上頓了頓,平和的語氣陰沉了些,接着說:“下手過于殘忍,私人情感太重,不是禁軍統領該有的作風。”
“皇上。”顧依磕頭,“臣知罪,請陛下降罪。”
顧依話音剛落,顧秦就接:“陛下,求從輕處分。”
皇上看向李彥,“李卿,你說幾句。”
李彥躬身一禮,娓娓說道:“陛下,根據證人口供,以及傷者驗傷結果,可以肯定羊邢确實有行兇的舉動,另兩位死者則是幫手,按律法,殿帥目睹此三人企圖作惡,則有義務阻止,依照證人所言,當時情況危急,受害者眨眼間就可能死于行兇者刀下,如此情況,殿帥必須一擊使人失去行動能力,才能制止悲劇發生,現場行兇者多于一人,殿帥要在一瞬間吓阻所有人,下手就得有一定的震懾力,正如戰場上,殿帥會沖前拿下敵将首級,以最有效的方法殺退敵軍,而未免逃兵作亂,殿帥對逃兵也不會手軟。”
李彥這一段話,完全省略顧依和王藥的關系,以及羊邢和顧依的私怨,他着重于律法,還強調一個禁軍統領在陣前應有的素質,他的語調不愠不火、淡然自若,讓眼下看似兩難全的局面得出一個結論——顧依無罪。
顧依和李彥不熟,他對李彥的了解就和蕭寅一樣,都是朝堂上觀察所得,顧依不太敢相信李彥會偏幫他,雖然幫得不明顯,可還是有迹可尋,就說那所謂的證人,劉贊并沒有目睹顧依下手的過程,他給的口供一定都是事後編的,劉贊有多少斤兩,顧依清楚,堂堂東京知府若能被劉贊騙過去,那這京城一定滿是作惡還能逍遙的惡人。
“嗯……”皇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向蕭寅:“馬帥,你怎麼看?”
蕭寅跪伏,頭磕着地說:“陛下,臣和殿帥征戰沙場長達六年之久,殺敵不是砍頭就是肢解,何來殘忍之想?誰是敵,誰就該殺,羊邢這人隻因小小私怨便持刀闖殿前司行兇,如此膽大妄為,換作臣,臣不止要斷他手腳,還會削他耳鼻,以此警戒跟随他的人,藐視禁軍就是如此下場。”
蕭寅是跪在顧依旁邊的,兩人都額面貼地,眼角略斜,兩人就對上了眼。
顧依半眯眼皮,那意思在怨,說書麼你?那麼誇張?戰場上哪來的時間各各砍頭?
蕭寅沒示弱,他挑眉,那意思是嗆,你這面癱懂個屁?皇上就是喜歡激昂的叙述。
“好,朕已有定奪,蕭寅、顧秦,你們平身。”
蕭寅和顧秦起身回到原處站好,顧依則跪直身,等候皇上旨意。
皇上離開座位,走下階梯,就近俯視着階下人。
“顧依,朕今日在此裁決你的案子,往後任何人不得評議,朕宣判你無殺人罪,但有疏忽職守之罪,朕罰你杖刑一百,你服不服?”
哪能不服?顧依立即俯首謝恩。
“另外,你官署輕易遭人闖入,可見你仍缺乏管理之能,此非罪,但必須糾正,朕要暫時撤銷你的官職,讓你到敦宗院接受指導,學習為官之道,朕會抽空檢查,若學有所成,便恢複你官職,你可同意?”
顧依愣了半響,皇上旨意哪裡可以不同意,但是這處分對他而言實在比杖刑難接受,他除了兵書之外,别的書就不愛讀,琴棋書畫樣樣不通,但眼下容不得他猶豫,隻能趕緊答話:“臣聽憑陛下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