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裝傻。
“你找了他多久?”
林卻不跟他繞彎,羅蕩索性不再裝傻,“四百年。”
時間對得上,現在的問題就是判斷眼前這個“羅蕩”到底是真正的羅蕩,還是徐衰蘭。
“仙君如何得知我在找人?”
“就像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能知道這些自然有我的渠道。”
既然佛子留下的血迹被羅蕩清理過了,林卻就不再追溯下落。圓緣違逆天道才能感應出自己身上的因果在羅蕩身上,想來羅蕩為了找到圓緣,也是曆經千辛萬苦。
方才圓緣留下的血迹,讓他瞬間就察覺到了圓緣的身份,也知曉佛子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羅蕩,你為什麼一直在找他呢?”
“冥冥之中總有什麼牽引着我去找人,我要保護好這個人,哪怕付出生命,因為這是我為一人許下過的承諾。”
冷風吹過,羅蕩攏了攏自己的衣袍。他姣好豔麗的面容被月華度了一層柔光,舉手投足卻自帶一派風度,是世家公子才能有的溫潤氣質。
他身上的割裂感太強,林卻還是分不出他到底是誰。
“仙君要聽我的故事嗎?”他輕輕地說。
“好。”
山間時不時有鳥鳴和風吹樹葉的聲音,羅蕩的聲音帶着幾分空靈,說與林卻與月光。
“我本是凡間世家子,那是四百年以前的事。”他停頓片刻,像是在回想之前的記憶。
“凡人得機緣成為仙人,說明你天資出衆。”
羅蕩搖頭,“有靈閣之人遊曆到家族,言明我本是殘魂,殘缺之人長久待在凡間必會夭折,所以他将我帶到了修真界。”
林卻眼眸一轉。
“你現在并非殘魂。”
“說來也奇怪,前幾月那縷魂魄歸位,我也清明了不少。”羅蕩雖說自己清明,但眼神還是有些許迷茫。
幾月前,林卻破開幻境拿到上古密器,與上古密器簽訂契約的羅蕩怨氣消散。想必就是那一縷殘魂回歸本源。
“如此,你專心修行便可。”
羅蕩還是搖頭,“修行并非我所願,我隻想知道為何我會與佛子有牽扯。”
“天道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我一直再找他,自我在凡間記事起我便一直在找他。”
他擡手,金紅的血液懸浮在半空凝成一個球。
佛子之血千金難求,煉丹服下可治百病,自身煉化可增長修為。但羅蕩看向那血液的眼神卻沒有貪婪,隻有濃烈的恨意。
對,沒錯,是恨意。
“他如跗骨之蛆糾纏我四百年,四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親族友人全比不上他重要。我終于找到了。”
他說着,笑了一聲。
“找到之後呢?”
“自然是反抗命數,為何我要順應天意為他付出性命?!”
林卻一怔。
“所愛皆離,逆天而行,羅蕩,你修的可是無情道?”
林卻終于發出了疑問。他與他并肩坐在懸崖,已經不願再探知眼前這個人的身份,無論他是誰。
羅蕩收回看向林卻的視線,擡眼看月光,良久。
“嗯。”
這一瞬間,林卻感覺無論眼前這個人是誰,他身上的信念都是徐衰蘭和原本的羅蕩不曾擁有的。
“天命難為,祂無時無刻不再規定着我的行為。這俗不可及的衣裳,溫吞窩囊的性格,甚至于那些惡心的癖好都是祂在引導我,強制我。但是隻有名字是我能自己決定的,隻有名字。”
他的笑容越來越大。
林卻心裡發寒,難道原著裡的羅蕩天道強制修改出的,屬于主角林缺的替死鬼嗎?
不對,主角林卻早就變成了佛子圓緣,追尋四百年的羅蕩也已經快要打破桎梏,他修習的無情道,不會因為感情甘願赴死。
“這便是天命石上,你甘願為救我而死的原因嗎?”
身後冷不丁傳來一人的聲音,興許是兩人交流得太過投入,再加上羅蕩手上還有佛子之血,竟沒有察覺到圓緣的靠近。
“你看了天命石?”
圓緣:“方才貧僧用了半數心頭血,奉請真佛,窺見天命石隻言片語。”
他慢慢走到了懸崖邊上,林卻看到他身上的白袍已經被鮮血染得黑紅透金,完全能想得出在他走之後,圓緣又吐了多少血。
“我不會這樣做。”
“貧僧亦不需道友相救。”
圓緣靠着林卻坐下,再沒說話。想來方才幾句話已經消耗了他的大半體力。
不愧是佛子,在用了半數心頭血請真佛之後,還能行走到這裡來。
“如此便好。”
二人在林卻的一左一右相視而笑,留一個滿臉疑惑的林卻夾在中間。
林卻看向圓緣,佛子面容依舊慈悲,隻是他這一笑露出了齒縫唇瓣裡幹涸的血塊,再加上衣袍上斑駁的血迹,着實有些滲人。
林卻:?
“現在已然是深夜,明日一早有宴會,我先帶佛子回去調息,羅蕩道友自便。”
他半攙扶着圓緣消失在原地,徒留羅蕩一個人坐在斷崖上。
月華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