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日,雪夜。
海津鎮郊村寨。
寒風呼嘯,塞雪飄零。片片如蒲,積地半尺之深。
這裡便是鐵匠落腳之處,在村頭僻靜的地方,前後左右荒無人煙,又遭逢遼人屠村,所剩的活物真是不多了。
來時,鐵匠就說了,這處窩棚泥室雖不打眼,也隻能拿來下下榻、養養傷,待情況好轉了,要立刻走,不能讓遼大王圍堵過來,拿他們做田獵。
一進泥屋房門,阿銀又累又餓,一頭栽倒在唯一的火炕上,說什麼都不肯動了。
鐵匠拆掉門檻,将秋上推進房内,取來棉被,給他捂上。
秋上形無所知,未曾醒過。
鐵匠生火燃燈,在竈裡燒熱水,趁着間隙,将狼狗趕遠,放它們自行覓食。他在村寨來路、夾道布置了響鈴地陷,前前後後安排妥當一些事,花費了一個半時辰。
待他回轉,阿銀還攤開手腳睡在炕上,秋上坐在桌旁輪椅裡,孤燈剪殘影,冥死狀亦然。
鐵匠走過去施了個禮,說道:“阿銀不洗洗麼?若是你身上的氣味,引來遼兵的獵犬,該如何好?”
阿銀扯了扯嘴角,想起夫子說的,久在鮑魚之肆,就當聞不見鮑魚之臭。
鐵匠道:“浸汁、青鹽、面脂、手膏、澡豆、藥湯,偏房已給你備好,事出倉促,物件不夠精細,你将就用用。”
阿銀想起小時候被嬷嬷抱起,一番洗漱清修耽擱的工夫,委實無心思動作。
鐵匠歎氣:“就說你那牙口,吃起冬瓜盅來,恐怕也變了味道……”
阿銀立即從炕上滑落,挪到腳踏上,橫豎碾兩下,終于掙紮起身,一聲不吭走向偏房。
鐵匠将炕上鋪卷置換一遍,再将秋上挪到燒得火熱的床炕,請過罪,脫去秋上一件件的上衣。不多時,一具保養得當的男人半裸身顯露在灰蒙蒙的燈影裡,雖說主人悄無聲息,但緊緻精瘦的輪廓,也道出了它平日修煉的辛勤。
一個天生殘疾的男人,是沒法煉到豹腰沉渾有力,兩手抱握,不夠提起。再看他四肢,勻稱修長,隐帶有風雨雷霆之勢。
鐵匠取來熱水、皂膏并研面粉末等時興的玩意兒,這些還是他那半路相認的娘親,從西市上換将來的,一一給秋上備上。
用熱巾浸面、粉末摩搓臉周,秋上的容顔依舊無血色,經過海水的浸泡,他的面皮可用“虛骨無相”來形容,青白的肌膚紋理,細細覆上他的耳邊。
鐵匠将秋上的攢絲薄玉冠、白玉帶鈎、革帶等飾物先放進箱子裡,再替秋上濯發、漱口、梳洗、擦拭。一一小心謹慎,全然将人當成貴重國賓對待。
他将火籠移過來,替秋上熏暖,還在目所能及的範疇内,替秋上抹上護體的藥膏。
處置得當了,鐵匠回頭一看,真正要他伺候的小主阿銀,此刻還未完畢清洗。
他自是不知,阿銀泡在藥浴桶裡,暖融融的睡着了,最終被餓醒。
費了一番工夫,阿銀将自己收拾得清爽便利了,便摸到竈頭找炊食。可惜鐵匠太忙,沒有置辦細糧,隻在陶罐中簡單放了些豆瓜肉糜,裹了些面湯,一并塞在竈膛裡。
她拿鐵鈎掏了掏,确信沒有冬瓜盅之類,就小心取出豆瓜湯,用兩盞碗盛了,端進了室内。
鐵匠等候多時,與阿銀打個照面,交代下:“你細細歇着,我去外面探下消息。大王檢索後,若知我走散,必定追本溯源,來這村寨搜我,我得想個法子化解。”
阿銀将湯食放在桌上,說道:“吃了再走。”
鐵匠着重一抱拳,“秋公子那邊,委你多照看下,萬不得已,也别糟蹋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