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寒沒有什麼要問的了,他将那杯麥芽酒的錢放在桌上,便穿過毛絨絨的人面鼠皮地毯,從秘語者的後門離開了。
陰雨連綿的黑夜是霍普斯最常佩戴的面紗,朦胧的濃霧籠罩着通往地海的路,在一片幽邃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霧氣越聚越深,仿佛某種龐然大物駛過投下的陰翳。傳聞獵魔人也不能将從地海上來的怪物全部清剿,光源會吸引它們的注意,因此很少有人願意開燈。
隻有街道旁的路燈一閃一閃維持着秩序,在雨水中映照出昏黃細小的飄影。
路遠寒撐着一把傘走在回診所的路上,距離他上次進食已經将近二十四小時,盡管他将診所一層儲藏的食物都消耗殆盡,但仍然無法擺脫饑餓感的束縛。
他能感覺到細小的觸須正在皮膚下不安地蠕動着,渴望着新鮮的血肉。
難道真的需要一天殺一個人才能活下去嗎?
疑問盤旋在路遠寒的心頭。如果他願意,剛才就可以将茱莉亞從秘語者酒吧誘騙出來,在沒有攜帶武器的情況下,對付獵魔人的難度并不是太高。但他并不想這麼做,一旦越過底線,那他與邪祟怪物就真正沒有了界限,被吞噬自我也隻是早晚的事。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排斥,隐藏在路遠寒體内的神秘物質越發躁動起來,青筋暴起的手上浮出一個個腫脹的血團,毫無規律地順着血管無聲流竄在他的身體内。
遠遠望去,就像随時會爆開一樣,很難從路遠寒的背影辨認出人形。
他能感覺到細如絲線的觸須正擠進幹癟的胃袋,順着食管上遊到他的喉嚨。伴随着劇烈的咳嗽,那把傘從路遠寒的手裡摔到了地上,他躬着背滿面痛苦地嘔出一大灘摻着血氣的腫塊。在模糊的視野當中,那些裹滿黏液的肉塊還在朝着四周爬去。
砰的一聲槍響,打斷了他糾纏不清的思緒。
出于求生的本能,路遠寒下意識向旁邊一滾。血花飛濺,錾銀彈殼擦着他的小腿撞地,在地面上激起的火花轉瞬被雨水澆滅。
背後開槍的人顯然沒打算放過他這個怪物,砰砰又連射了幾發子彈,路遠寒敏捷地躲進一處拐角後隐藏起來,剛才被彈殼撩過的地方血流如注,滴在地上,被從傷口湧出的觸須掃蕩得一幹二淨。
難道是獵魔人?路遠寒心道不好,此地離秘語者酒吧有一段距離,沒想到還是被别人發現了身份,看來以後不能輕易露面了。
但按照茱莉亞所說,沒有任務在身的獵魔人應該不允許在鎮内随便開槍才對。
一個糟糕的猜想浮現在他的心頭,不是獵魔人,還能肆意開槍清除怪物的,那就隻有直屬伯爵府的緝察隊了。
霍普斯鎮屬于安東尼奧伯爵的領地,黑區的多數區域都在這位貴族的統治之下,各領地的治安管轄由緝察隊負責,不同轄區由不同小隊管理。比起正規警察,緝察隊更像是一支配備精良的私人軍隊,他們替伯爵搜羅各地的畸變物,獵魔人與之相比,隻能算是民間雇傭兵。
但兩者間并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由于人力稀缺,緝察隊甚至會從獵魔人中甄選一部分表現突出的成員進入其編制。
就在路遠寒思考之際,那位緝察隊的督察已然來到了他藏身的拐角。
看着眼前幽深漆黑的小巷,督察裝填好彈藥,持槍往前走了兩步。根據地面上尚未被雨水沖刷走的血迹,他判斷出剛才看到的怪物應該就埋伏在前方。
在霍普斯值守期間,他在海岸邊還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生物,或許是新型畸變物,極有将它帶回緝察隊研究的價值。
巷子的盡頭就在不遠處,所以這隻怪物無處可逃。
在他謹慎走進去勘察環境的時候,黑暗中一條觸手猛然向着他襲來。
眼看槍管被觸手纏繞,督察表現得并不慌張,他卻沒有想到,連開數槍也沒能讓這怪物死心。槍管脫手而出的瞬間他雙臂緊繃,身上的肌肉在短短數秒内膨脹,而他的手掌也變成了尖銳的利爪,長達數寸的指甲泛着幽綠的光澤,一場戰鬥即将發生。
“砰砰!砰!”
接連數道槍聲響起,在那強大的沖擊力下,督察踉跄着倒退了兩步,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胸前被打出的窟窿。對方的槍法或許不夠精準,但足夠冷靜,至少有一發緻命的子彈擊中了他的心髒。
——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一個劊子手,正等待着獵物的死亡。
隻是他想不明白,那怪物為什麼會擁有如此高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