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幾次之後,他試着調動這些觸須聚攏、彌合,慢慢地拽着臉頰肉往顴骨上貼緊,在他的控制下,重新縫合成一張完整的臉。
光是做到這件事,就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精力。
倏然,路遠寒胃中升起一陣強烈的饑餓感,他記得手術開始前往口袋裡裝了塊士力架,現在卻不翼而飛。那種無法壓下的進食需求将他所剩無幾的理智都碾得破碎,甚至生出一種輕飄飄仿佛飛旋的錯覺。
在欲望的支配下,他眼前看到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跪在地上,也不知道有幾根手指變成了黑色觸須,那些細長的須子靈活地鞭打在地闆上,飛快卷走了散落在屍體旁邊的腦液,以及迸裂的半塊顱組織。
随着細細密密的觸須吞食着包裹住的漿液,路遠寒閉上眼睛,零星的片段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以奇妙的速度消化着那些屬于已死之人的記憶,這應該是觸須的能力。事實上他獲取到的信息有限,譬如這位死者名叫埃爾文,是黑區為數不多的醫生中的一員,背地裡還是某種宗教的狂信徒。
黑區,就是他所在的地下世界。
在秘語者酒吧買到一本記載着通靈巫術的書籍後,埃爾文就如同着魔般不顧一切,用鮮血、魚鱗草和藍環章魚的膽汁布置了這個降神法陣,隻是不知道他的祈求到底獲得了怎樣的回應,最後才會開槍自殺。
即使路遠寒是一個唯物主義者,面對這種超自然力量也不得不屈服。
按照埃爾文的記憶來看,這顯然不是他所生活着的那個世界。在這裡,在常年下着傾盆暴雨的黑區,平均每七天迎來一次晴朗日,拔地而起的巨藤貫通着上層地表。
從地表倒灌而下的雨水與攜帶着病菌的污染物直接排放到黑區,在低窪處彙聚成地下海,使得近海處的動植物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畸變,甚至産生了各種駭人聽聞的怪物。
在這種時刻置于死亡威脅的環境下,黑區居民普遍信仰着不同力量的化身。
但真正接觸到禁域的人十中無一,其中不乏自诩眷者的癫狂分子,以及狩獵怪物為生的獵魔人。他們會将怪物的皮肉、骨骼、内髒等制作成武器,并售賣一部分有用材料。
而埃爾文去的秘語者酒吧,就是危險物品流通的渠道之一。
狂熱地崇拜着邪神,卻被吓得魂飛魄散,這個埃爾文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自己召喚出的生物吓得心生絕望,才選擇了自盡。
路遠寒搖了搖頭,餘光瞥到正揭起屍體天靈蓋的黑色觸須,臉色驟然變得難看了起來:容貌恐怖、吃人,現在的自己無疑符合怪物的每一條标準,難道就是被他召喚到這裡來的?
但是異變為什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是什麼時候變成這種詭異模樣的,路遠寒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他仔細回想,也隻能追溯到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
埃爾文的通靈書倒是就在屍體旁邊撂着,隻是能不能通過這種方式穿越回去還不知道,以邪祟的身份回歸又是另一碼事。
隻是片刻,那些湧動着的觸手就已經将埃爾文顱腔内的積液和血肉磨成了一灘黏糊的膠狀物,正張開利齒,不斷攝食着。
在倏然明滅的燈光下,路遠寒平靜的臉龐逐漸開始蠕動。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以前沒有殺過人,以後也不想靠獵殺人類為生。現在需要驗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的食物是否隻有人類的血肉一種。
路遠寒一步步走下樓梯,憑借着在埃爾文身上獲取到的少量記憶,在櫥櫃裡找到了幾塊面包與罐頭。
很快,他發現自己的消化系統似乎還在正常人類範疇,吃下這些食物也能果腹。但那種饑腸辘辘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如同惡意盤旋在他脖頸上一層層絞緊擠出吞噎的涎水,誘使着他回到樓上,蹲在埃爾文面前。
埃爾文·喬治。
一雙優雅瘦削的手從屍體胸口上摘下這枚銘牌,認真擦拭着邊角濺上的血迹。
褐紅色的污漬在指腹上轉瞬即逝,洶湧而出的觸手海藻一樣纏上去,撕開屍體的胸膛,将流淌出的内髒腸子連同血漿捧在觸手簇中啃咬分食。等到這頓正餐結束,隻剩下幹癟的皮套靜靜地躺在那裡,連抽搐都沒有。
飽腹感讓他身心都愉悅了不少。
路遠寒從埃爾文的口袋裡摸出地下室鑰匙,比照着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一點一點耐心地将面部輪廓調整得更深邃、更像本地人。
畢竟黑區的通用語言像是英語的變種,在這裡近乎沒有亞裔面孔,而他的外表太顯眼,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路遠寒知道,他需要足夠謹慎,才能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咚、咚……”
沉重的響聲回蕩在微弱的燈光下,就像頭骨磕在台階上撞出的聲音。
通往地下室的門虛掩着一條縫隙,直到那腳步聲忽然間停下,席卷着血痕的黑影潮水般從地下溢出,猛地關上了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