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竹潭驟變的表情,已經告訴虞姝,自己猜測屬實。
曾經,有一個對于朱竹潭很重要的人,追随星薛,消失在蒼茫宇宙之中。
……這是無法調和的矛盾。
哪怕虞姝知道,星薛究竟是去做了什麼,她帶領的人,又經曆了什麼樣的事情。
但是,不合适。
至少,不能如此簡單地告訴朱竹潭。
她現在并不認為,自己能夠用如此重要的信息和她交換消息。
但是——
虞姝腦海裡面,突然冒出許多人的信息。
随之浮現出來的,是一張張生動而充滿笑容的臉頰。
他們都穿着軍裝,眼裡似乎帶着星星,在望向自己的時候,虞姝能看見他們眼底的熱烈。
他們笑着、哭着、大喊着、奔跑着。
風從他們的發絲之間穿梭,讓虞姝似乎看見時間如流水一般拂過他們生命。
随後,它們的血肉被風吹散。
隻有皚皚白骨,在漆黑地牢裡面。
即便如此,卻還是笑着,朝着自己跑來。
他們笑着奔向死亡。
笑着奔向星薛。
虞姝突然之間,隻覺得心頭一酸。
眼底不知怎麼的,感受到苦澀。
心頭沉甸甸、濕漉漉的,好似有什麼沉痛的苦難,在這一瞬間席卷。
她繼承了星薛的記憶,也繼承了星薛的感受。
如果在剛剛,虞姝還在計較着,用自己已知的消息換取一點什麼有用的内容。
那麼現在,那席卷而來的悲痛情緒,讓她再也無法思考信息交換的事情。
她隻是想……讓彼此都好過一點。
虞姝放下捏在手裡的眼鏡。
好似放下一個女孩子的屍骸。
她将已經生了鏽的眼鏡放回朱竹潭手裡面,卻無法将被開膛破肚的女孩子,交回給曾經摯友。
她失去了所有的手段。
隻剩下最誠摯的痛苦自責。
“對不起。”
她站在朱竹潭的病床前,聲音幾度哽咽。
本來已經奮死一搏的朱竹潭,先是愣愣地看着回到自己手心的眼鏡,而後,聽見總是帶着假面的女人,發出脆弱痛苦地聲音。
她在道歉?
給自己道歉?
為了什麼?
為了被她害死的人嗎?
可是她這種人,也會有自責内疚情緒嗎?
假的吧。
假的吧。
她隻是現在“虎落平陽”而已,并不是真情實感地這麼想。
除了自己,沒有人會在意那人的死亡。
除了她。
朱竹潭心髒再度變得冷硬,表情冰冷,嘴角挂起譏諷笑容。
“都說總司令回來之後,風格變了許多。之前我便體會了一番,現在了解和剛剛相比,更是上了一層樓。”她不屑地冷哼,一點也沒有對傳說中人物的尊敬,“沒想到,你在成為嫌疑犯之後,為了保住自己,居然也能卑躬屈膝,低聲下氣。”
虞姝對于朱竹潭的刁難,全盤接受。
她依舊低着頭,看不見之前面對方賽爽的意氣風發、能言善辯。
她說:“是哪個孩子?曉雯?周周?——我知道了,是不是阿霧,那個孩子眼睛似乎不怎麼好,也不愛說話,以前最喜歡一個人待在訓練場裡面,哪怕一隻眼睛用不了,也不氣餒,每次我看見她的時候,臉上總挂着害羞的笑容。她是部隊裡面準頭最好的狙擊手,哪怕是我,有些時候都不如她。”
虞姝将自己記憶裡面的女孩子,慢慢描繪出來。
那些陌生的記憶,在這個時刻,卻變得清晰又生動。
就好像這一切,虞姝親自經曆過一般。
就仿佛,在幾百年前,她真正和這個叫阿霧的孩子接觸過,也在某個訓練結束的午後,同她一起走到路上,陽光灑下來,落在兩人身上。
她站定了。
一隻眼睛眼眶處空落落的,另一隻眼珠卻黑白分明。
她笑着望向自己,眼裡都是笑意,“總司令,我會成為最棒的狙擊手。隻要有我在,不會有人能夠傷害你!”
笑得那麼明媚,那麼耀眼。
可是一轉眼,她就躺在冒着綠光的溶液裡面,身邊是碎掉的玻璃容器。
而虞姝,甚至無法分辨,滿地的屍體,究竟哪一具是阿霧的。
因為,這裡有太多的阿霧。
虞姝想到自己所經曆的一切,眼眶漸漸變紅,淚光在眼底凝聚。
她不希望自己脆弱的模樣被人看去,說到這裡,隻能強行忍住,不再繼續說話。
繼續說下去的話,眼淚會流出來。
虞姝深呼吸一口氣,不再繼續。
倒是朱竹潭。
一直靜靜坐着的朱竹潭,在聽見這些話之後,卻暴起。
她不顧自己還處于受傷狀态,一把扯掉連接在自己四肢上的運輸管,雙手死死地掐住虞姝脖子。
她雙眼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