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池叙下了車進了樓之後,霍知雲就也從車裡面下來了。
月朗星稀的夜,流光照亮了蟄伏于枝桠間的陰翳。
已經抽出嫩芽的枝杈小心翼翼地将這墨色的天空分割成一個個不規則的小塊。
霍知雲默默點了支煙,而後将腰輕輕倚在車身之上仰起頭,靜靜等待着池叙家什麼時候亮起燈來,他好能安心地離開。
之前說過霍知雲從小到大向來是把池叙給當成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來看待的,池叙本人對此也早有察覺。
小時候沒覺得抗拒,所以等慢慢長大之後也就習慣了。
于是這項傳統就這樣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比如今天晚上這一出。
其實對于池叙這樣一個28歲的成年男性來說,像霍知雲這樣【送你回家,目送你上樓,等你家燈亮了我再走】的行為多少還是有點太過于小衆了。
就感覺哪怕是對待一個才剛上初中的孩子都不至于小心成這樣。
但是偏偏,他們兩個人竟然習慣到誰也沒覺得這個事情究竟有什麼奇怪。
霍知雲想等,池叙便也乖乖讓他等。
反正轟也轟不走,就由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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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叙的家是在青潭市東四環的一個頂奢高檔小區。
十六樓帶露台的四百多平大平層,那是池叙留學歸國之後在青潭市購置的第一套屬于他自己的房産。
霍知雲之前來過幾次,絕佳的江景視野和簡約卻并不單調的裝修風格讓霍知雲一度将池叙的家奉為自己的夢中情房。
夢中情房裡住着夢中情人,有段時間霍知雲都差點買想要花高價把樓下買下來和池叙做鄰居了。
後來琢磨琢磨又覺得這實在太像是一些亂七八糟小漫畫裡面變态跟蹤狂才會有的行為了,一不小心可能就要遊走在法律的邊緣線上。
霍知雲自知自己大概率經不住誘惑,所以這件事情慢慢也就算了。
在外面默默等了一會兒,眼看着手中的煙都即将要燃盡,可池叙家的燈不知為何卻遲遲沒有亮起來。
霍知雲站在下面數了兩次,确定十六樓的燈的确是暗着的之後不由得皺了皺眉,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是因為在跟自己置氣所以故意不亮燈想要讓他在樓下多等一會兒嗎?
可池叙應該沒這麼無聊才對……
越想事情越不對勁,霍知雲掏出手機來本想着給池叙打個電話問一下,結果恰巧碰見有人從這棟樓裡出來。
門打開的一瞬,霍知雲反應出奇快,趁着還沒關上的空檔極其矯健敏捷地鑽進了樓道裡。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比河裡的泥鳅都靈活。
其實霍知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麼着急進來幹什麼,但心裡面就是有一種直覺告訴他必須得進去。
坦白講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上一次霍知雲在冥冥之中有這種強烈預感,還是他爺爺突發腦溢血住院。
霍知雲臉色随即變了變。
金碧輝煌的門廳内,霍知雲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跫然回蕩,手機裡的忙音響了幾聲,電子播報員的“對不起”接踵而至。
連着打了兩通都是這樣,霍知雲的心瞬間就懸了起來。
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乘電梯也需要指紋鎖或者門禁卡,一想到這,霍知雲沒有一秒鐘的猶豫,趕緊轉身朝着樓梯的方向跑了過去。
萬幸樓梯間沒有上鎖,霍知雲直接沖了上去。
極度優越的體能總是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途,一雙長腿一次邁個三級四級的台階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就這樣從一樓一路跑上十六樓,霍知雲隻用了兩分半鐘。
……
樓道亮着燈,沖出樓梯間的一瞬,霍知雲一眼就看到了正痛苦地卧在地上的池叙。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池叙的身子痛苦地蜷成了一團,他的後背緊貼着樓道内井格形的石膏護牆闆,雙目緊閉着。
原本在手裡拎着的那兩袋炸排骨和烤鴨也掉了一地,其實剛剛在車上的時候這些東西池叙也根本就沒吃上兩口,這會兒已經全灑了出來。
使得整個樓道裡都彌漫着排骨和烤鴨的香氣。
“池叙!”
霍知雲被吓了一跳,空曠的樓道内,他的聲音帶着重重的回響。
是真的被吓到了,雖說從小就覺得池叙走的是身嬌體弱氣血不足的路線,但是印象裡好像還真從來沒見池叙有像今天這樣過。
“沒事吧!池叙,池叙?池……”
不再是一口一個極盡谄媚的“少爺”,霍知雲這會兒已經慌得什麼都忘了,把池叙抱起來,一邊胡亂叫着池叙的名字一邊就要用手機叫救護車。
結果才剛摁完120,都還不等把電話播出去,霍知雲忽然感覺自己懷裡的人動了一下。
随即,在霍知雲兵荒馬亂的心跳聲中,一個無比羸弱的聲音響起。
“你吵死了……”
“……”
聽到池叙還能說話的那一瞬間,霍知雲的心算是勉強能放下了那麼一點點。
隻是他那通紅的臉頰和渙散的目光卻又實在是一個不容樂觀的信号。
“你怎麼了?是暈倒了?從剛才在車上你就不對勁……你到底哪裡不舒服?”
一邊說一邊皺着眉作勢又要打電話,卻被池叙攥着袖子攔下了。
“你上來幹什麼……”池叙的聲音飄忽虛浮。
“看你燈不亮電話不接我擔心啊,還能幹什麼!”
霍知雲這會兒喘得厲害,連帶着說話都是一段一段的,細密的汗珠順着額角滑落,浸濕了他漆黑纖長的睫毛。
“我沒事……”池叙皺皺眉,擡了擡眼,“你好喘……”
“廢話,跑上來的能不喘。”
“你那心髒也就比捏捏樂強點……還敢這麼跑……”
“喜歡捏等你好了我掏出來給你捏。”
霍知雲是真的急了,一邊說話一邊對着手機又摁下了120,卻第二次被池叙攔下了。
“你手機收起來。”
池叙最讨厭去醫院,從小到大的老毛病了。
小時候是一聽去醫院就哭,長大之後是一聽去醫院整個人就會變得前所未有地繁忙,半分鐘都抽不開身。
霍知雲知道池叙有這個毛病,于是拿着手機的手猶豫了一下。
思量再三,最後稍稍妥協了一點:“收起來行……你告訴我你怎麼了。”
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扶着池叙從地上站起來。
地面太冷,霍知雲怕池叙坐久了會病得更嚴重。
“沒事,就是喝多了不舒服。”
池叙身子軟得像是被抽去了骨頭,無法控制地朝着霍知雲的身上倚。
但同時又不難看出他本人對貼近霍知雲這件事情十分地抗拒,極力想跟霍知雲拉開距離,所以此時此刻整個畫面看起來多少有些違和得好笑。
霍知雲當然不相信池叙說的話,皺皺眉頭:“不舒服你回家睡覺,躺地上幹什麼。”
“我樂意。”
“你樂意你就能在公攤面積上睡覺?”
“一層就我自己……公不公攤重要麼?”
?
一聽這話,霍知雲怔了半天,大手一揮。
“不重要,那當然不重要了,豈止不重要,我都覺得瑞麟這樓盤應該劃你們池家名下,好家夥誰敢跟您講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