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葦一沖出門去,疾步走了一陣,隐約聽見身後門響,腳步聲急促,猜是季津追出來找他。
他幾乎能想到季津會對他說什麼,礙于他的身體,即便現在全家都壓着一肚子的火氣,估計也沒有人會跟他說什麼重話。
越是這樣,越季葦一難以面對。他實際也并非感到憤怒,隻是疲憊。
疲憊到一句話也不想說。
這一帶是獨棟别墅區,樓與樓之間都隔得挺遠,小區的一角是花壇,植被茂密,這個季節通常沒什麼人來。
天已經黑了,季葦一躲進去窩着,坐在花壇的石階上,沒幾分鐘,從天而降一個足球砸進他懷裡。
他咳嗽起來,花叢裡鑽出一個小男孩,汗水在臉上畫出幾道溝,怯生生看着他。
季葦一邊咳嗽邊把球遞給他,看着對方遠去地背影,吃吃地笑——可能在家人眼裡,他現在就是一個因為一點點小摩擦而賭氣離家出走的任性小男孩,比面前踢球的這位大不了多少。
季津找不到他,開始不斷撥電話進來。
季葦一也不挂斷電話,就看着手機屏幕亮起又熄滅,覺得身上輕飄飄地,不停冒汗。每咳嗽一下,腦袋裡都跟着攪動一下。
太久沒有喝過酒,幹紅入口時酒精感弱,他喝得又很急。葡萄發酵的果酸味和微帶奶香的絲滑口感營造出無害的幻覺,出門見風,醉意就湧上來。
暈暈乎乎地走到馬路邊,低頭才發現自己腳上隻穿了拖鞋。
星期五傍晚的高峰期,就連這一帶的平時人流量沒那麼大的幹道上都在堵車。
被街上晃晃車燈一照,季葦一頭重腳輕,跌坐在路牙上。
一坐下去就再起不來。
夜間的春風還是涼的,馬路牙子雨天沁水,至今未幹。氣溫算不上很低,但風把熱量全部帶走,濕冷的棉質襯衫緊貼皮膚,季葦一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
抖到路過的下班族忍不住走過來拍怕他的肩膀:“哥們兒,喝多了?”
季葦一揚起臉來,看不見自己蒼白的臉色被昏黃路燈一映,看起來随時都會昏倒的樣子。
路人被他吓了一跳,伸出一隻手在他面前晃悠:“哥們,你是病了還是醉了啊,知道家裡人電話嗎,不行我給你叫個110呢?咱們遇到困難找警察。”
季葦一臉上泛起一點敷衍了事的笑:“沒事,喝多了頭暈,我就打車回家了。”
路人小哥實在熱心:“那我幫你叫個車吧。”
脖子好像連腦袋的重量都無法支撐,季葦一垂下頭去,瀝青馬路忽遠又忽近,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輛出租車停在他面前。
季葦一和那人道聲謝,實際上連對方是男是女都好像沒記住,勉強站起來把自己摔進車裡。
見多了醉漢的出租車司機按下計程表:“去哪兒啊?”
撲面而來的煙味激得季葦一胃裡收縮一下:“去……”
五髒六腑都在難受,他坐都要坐不住了,急需找一個幹燥溫暖的地方躺下來。但五百米開外的家不能回,找個賓館,又覺得有種 無所歸依的不安。
季家在京内還有兩套裝好了這段時間暫時沒出租的房子,但無一例外密碼鎖都連着家裡人的手機。他但凡開門,估計不到一個小時季津就過來找他。
況且他也不想去,他需要的是一個可以暫時逃避家中的,完完全全屬于他的,他自己的房子。
——好像還真有那麼一個地方。
季葦一昏昏沉沉報了個地址,出租車一動,酒夜在胃裡搖晃,他抱着上腹幹嘔了一聲。
胃越來越痛,刺激性的酒精落在黏膜上,沉睡的炎症很快被勾起。就好像喝下去得不是液體,而是很細很細的沙子,把内髒表面摩擦的血肉模糊。
出租車司機白了滿臉冷汗胸前還有個足球印子男人,試圖通過他捏在手裡的手機品牌判斷對方能不能付得起車費:“副駕駛要打安全帶了,吐車上五百。”
五百就五百!
季葦一在心裡呐喊——然而其實拉不下臉來。真要是自己的車也就罷了,吐在别人的車上,和那些喝醉了就倒在街邊發瘋的醉漢有什麼兩樣。
他慢吞吞拉過安全帶,往腹部一勒,好像渾身都更難受了。不僅痛,而且脹,僅有的一杯酒化作膨脹的氣體,仿佛要把他腹部薄薄的一層皮肉都撐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