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便回過頭來:“嗯?”
他重複一次:“名字,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聽人說話時,總把把帶着助聽器那側的耳朵偏過來湊近,同時注視說話人的嘴。
季葦一暫時沒有辦法判斷他到底是通過什麼方法獲取信息,隻能盡量湊近他。
便看到對方嘴巴的開合,呵出縷縷白氣。
“張淵。”
季葦一退開一點:“嗯?”
正逢二人轉班子演到高潮,中氣十足的一聲哭喊。
嘈雜人聲幹擾,他隻隐約聽見了一個“張”字。
隻有對方說話時呼出的一點氣流,像蛇信子舔了臉頰,涼飕飕地發癢。
他把蜷在羽絨服口袋裡右手掏出來,臉上蹭了蹭。
忽然冷不丁被擒起手掌,攏住四指攤開掌心。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把手抽回來。
對方帶繭的食指已經落在他掌心,描下一筆。
先是橫,然後折下去,起筆重收筆輕,在他掌心的軟肉上劃出淡淡的白痕。
“張。”他寫完一字,擡頭對着季葦一重複:“張。”
然後低下頭去,又寫第二個字。
長長的一豎劃過掌心。
季葦一不由地跟着他收起手指的動作擡頭,念出聲來。
“張淵。”
尾音在舌尖滾過,上唇輕觸下唇。
弓長張,深淵的淵。
青年有一對深淵般漆黑的眼睛。
這是個很适合他的名字。
季葦一沖他笑笑:“張淵,我記住了。”
離得這麼近,他再次在心中感歎了一次這人确實長得很不錯。
——是那種放在娛樂圈标準下依舊能吹一吹臉的不錯。
眼睛夠亮、眉骨夠挺、鼻梁夠高,優秀的面部折疊度在昏黃火光的映照下,神情裡自帶自帶幾分憂傷。
傳說中的大熒幕故事感臉。
盯着張淵的臉,季葦一開始走神。
剛剛他成心惡心馮成業是真,想給錢倒也不是假的。
馮帆與他的關系複雜程度其實遠超旁人所知,真可謂剪不斷理還亂,否則也不會多年不聯系。
可人死萬事皆空,愛恨情仇皆如逝水東流。
沒見上最後一面,終歸還是有點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情結在,隻是不想讓馮成業這個敗家子占了便宜。
而他對張淵雖然毫不了解,單憑他撈魚給馮帆上供,多少也讓季葦一萌生出幾分自己人的親切感。
十萬塊錢客觀上而言不算是小數目,對他來說反倒是很偷懶的一種做法。
給錢打發人嘛,簡單直接。
隻是張淵拒絕地堅決,他也不好強求。
除了給錢,其實也不是沒有别的辦法。
隻是那樣就要讓他動動腦子。
比如……怎麼給張淵找份好一點的活兒幹?
不知道是不是被煙熏火燎弄得頭昏腦脹,他思緒有一點飄,腦子裡忽然出現某位知名文藝片導演在自己面前比比劃劃的樣子。
“就是在草原上,咵——蹲下去。腿這裡,嚯——鼓起來。然後看鏡頭,這樣——助聽器就甩下來,挂在脖子上……”
程秋這人天賦絕佳,不拍電影也滿腦子分鏡頭,說起話來……
有點抽象。
那天是碰巧見面随口一提,季葦一當時餓得心慌,注意力有些分散,懶得動腦子去想什麼咵——嚯——這樣——到底是哪樣,隻提了成本問題。
“你想要去找沒經過系統表演訓練的素人,藝術性上的追求我可以理解。但你應該知道,就算是電影學院裡的年輕學生,沒有實際經驗的人拍起來戲來一般也要耗很多時間,更何況是有障人士。”
他已經忘了當時程秋怎麼跟他解釋,但反正并沒有被輕易說服,隻說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人選,他再考慮要不要投資。
後來沒過多久就接到了馮成業的電話,一團亂麻地開車上路,早把這事忘在腦後。
直到現在看着張淵,死去的記憶突然複活。
也不知道程秋有人選了沒有……
季葦一忽然有點好笑,在這個當口上,他竟還能走神去琢磨工作,馮帆在天有靈八成要後悔養過他幾年。
當然,馮帆有很多理由後悔,相比起來,這還算是小事一件。
他歎了口氣,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的手還被張淵緊緊攥着。
張淵盯着他的臉,皺着眉頭若有所思:“你……”
季葦一手心見汗,有些尴尬地往回抽了一抽。
張淵松手,猛地把手貼在他的頸間。
冰冷讓季葦一打了個哆嗦,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
打得很重,“啪”地脆響。
張淵并沒有把手挪開:“很燙。”
“你身上很燙。”
季葦一這才明白頭暈是因為什麼。
他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