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聲是一個人走到了井的旁邊的。
這裡很偏僻,藏匿在一片半大的陰影裡,不會輕易被人察覺。
郁聲在“看。”
她的眼球注視到的信息,已經全然被覆蓋。
她在閱讀自己腦海内的場景。
腦内的場景,甚至超越了視覺的敏感,欺騙過大腦,變成了“看見的東西。
這是——在睜着眼睛做夢。
周圍的場景很陌生。小攤小販,綿長的海岸線,正在卸貨的巨輪。視覺自然而然衍生出聽覺,嗅覺。海腥味,叫賣聲,腳步錯落的雜亂聲,綿長地流淌。
湛藍色的天空。
郁聲擡頭,天上沒有雲。
極緻的藍色,純粹,統一,沒有任何細節的變幻、差别。
郁聲把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這是一座很小的城池,海岸線一眼就能望到底。來往的船隻零星幾輛,并不多。
白氣滾上來。
“轟鳴”聲随之響起。
這絕對不是西原林。
郁聲恍惚意識到,自己也許在做夢。
她回過頭。
輪船在水面拖出一道長長的水痕。白線像是海面的傷痕,但很快,淺淺的傷痕就消失在廣袤的海水裡。小販把五彩的貝殼癱在地上,淺紅色的弧形,蜿蜒在整片淺白色的貝殼上。
郁聲的腿部,開始自動用力,緊繃,肌肉群被喚醒,激活。
像是被什麼東西操控着,“郁聲”往哪邊走了過去。
郁聲看見自己拿起了帶着淺紅色的貝殼。
“……”
“……”
“……”
兩位女性進行了對話,語言奇怪繞口。
郁聲呆了很久,才接收到剛剛對話的意思。
攤主剛剛主動贈予了那一枚貝殼,給郁聲——所在的這具身體的主人。
郁聲的肌肉,又再一次,從放松到微微緊繃,她的骨頭、關節、肌肉支撐着行動。郁聲向着某個方向前行。
一群帶着銀質尖帽子的侍衛,他們拿着長槍,站在門口。
“您好,艾洛斯小姐。”
這是夢境主人的名字嗎?
士兵們說:“我們是奉命來抓巫女的。”
郁聲感受到,自己的聲帶動了動,自主地發出聲音。
“巫女?”
“我們收到别人的舉報,您這裡有一位能夠蠱惑他人的巫女。”
郁聲能感受到嗡鳴聲在自己的聲帶裡流淌。
她問:“幾位?”
士兵:“一位。”
郁聲的視線裡,一個小姑娘跑了出來。
她長了一張很像凱瑟琳的臉。
……?
凱瑟琳?
原來又是凱瑟琳的夢境。
和白天郁聲見過的凱瑟琳完全不同。
夢境裡的她,看上去很小,身高不高,大約到成年人腰部位置,一隻手就可以把她的腦袋罩住。
士兵問:“誰是巫女。”
艾洛斯摸着凱瑟琳的頭。
她語調輕緩。
“這裡隻有兩個人。但我想,我的女兒是無辜的。”
士兵們上前。
鐵質鞋在地上發出響亮沉重的聲音。
士兵的手放在了艾洛斯的肩膀上,兩把鐵劍化架在艾洛斯的脖子上,像是蛇變成的繩子,下一秒就能将人絞死。
士兵的聲音情緒稀少,公式化地念着:“您不該蠱惑别人,這件事範圍影響太大了……您是個好人,這條街上的所有人都收到過你的援助,整個亞特蘭蒂斯都稱贊着您的美名。”
士兵說:“不過,在此之前,您也一直備受争議。您一直保持着年輕的十九歲模樣。這已經是很大的異常了。您的衰老也太過于迅速,僅僅幾個月的時間,您仿佛過完了半個世紀。”
郁聲的視角,被動地挪了一下。
她看見了“自己”的雙手。
像在水裡泡開的褶子,上面一條一條的溝壑,沒有流水沖刷,但那些痕迹比一切傷口都要明顯。
蒼老,失去水分,瀕臨死亡的雙手。
這是一副垂垂老矣的身軀。
她仰着頭,戳了戳艾洛斯,好奇地問:“你要去哪?”
“母親?”
被保護的,有些過于天真孩子,大概腦海裡還沒有被植入衰老與死亡的概念。她知道消失的概念,但遠遠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發生的後果和代價。
她甚至會好奇且有趣地看着衰老的象征,看着那些皺紋。
太年輕了。
年輕到不會對衰老感到悲傷。
不過幸好,這種天真并不算殘忍。
因為沒有人被這把鈍刀傷害到。
艾洛斯始終平和,她摸了摸女兒的頭。
人類總喜歡用這個姿勢,來表達一種從上至下的,溫和的愛意。
“你應該學會獨立了。”
“卡蘿。”
獨立?
卡蘿還在咀嚼着這兩個字的意思,但還沒等她反刍幾次,教她這個定義的母親就要離開了。
這看起來隻是一次普通的離開。
母親在離開的時候,把房間裡的灰塵清掃幹淨,把桌子上的銀盤和刀叉擺放好,再把桌布的邊緣禮了禮。
走的時候,艾洛斯背對着自己的孩子,笑着低語。
“我相信你,卡蘿。”
“你是我的女兒……”
她們的距離很快就拉開。
卡蘿大概是沒有聽見最後一句話。
但郁聲聽見了。
并不悲戚……甚至是自豪。
“——卡蘿,總有一天,你會戰勝我。”
艾洛斯被押送到了木質十字架前。
郁聲陡然明白,這段記憶,是連接着之前的夢境,隻不過順序提前了——就如同一部正在倒放的電影。
士兵停了下來。
郁聲的耳邊飄來問候,不知道誰發聲,也不知道從哪個方位而來。
“您的靈魂永遠高貴。”
郁聲擡起頭來。
夢境裡的天空依舊藍的純粹,極緻,單一……固執。
——
“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