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江祈遠的時候,小玉有過片刻的怔愣,因為那位小仙人說他今日很忙,小玉以為其言外之意便是江遠可能不來了,卻沒想到他還是來了。
不過,轉念一想,小玉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簡直毫無疑問。
是了,他怎麼可能不來?
一晃十年過去了,小玉看着他從幼童長成少年,看着他娶妻又喪妻,看着他入了仙門,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仙君,卻還是始終惦念着亡妻,守着她的屍首不撒手。
江祈遠向來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村子裡的人對他不過滴水之恩,他卻極盡照拂。這樣想着,薛姑娘是他的發妻,與他朝夕相對,日夜相處,如此夫妻之情,他一時難以介懷薛姑娘的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思前想後,猶豫再三,小玉還是對着江祈遠問出了那句:“……你還是不打算将薛姑娘下葬嗎?”
江祈遠微不可見地皺起眉,他認真地辯駁:“她還沒死,我會救活她的。”
又是這樣的話語。
望着江祈遠的臉,小玉頓覺一陣無力,外人看來,這些年江祈遠是越過越好,但隻有他們知道,他一直深陷在當年薛糖的死中,遲遲沒有走出來。
小玉甚至懷疑過,江祈遠當初選擇拜入天月宗,也是為了薛糖。畢竟,在凡間,人死就是死了,不能複生。隻有成了仙人,才能有讓薛糖起死回生的機會。
“到時候等她養好身體,我就帶着她一起來見您。”江祈遠微微一笑,“我們再在附近建一處房子,有空的時候阿慶還能來吃桂花糕,就像往日一般。”
一時之間,小玉也被帶入江祈遠的美好設想中。但一聽到“阿慶”的名字,小玉便出了戲。她暗暗歎一口氣,十年過去,阿慶也到了快娶妻的年紀,或許再過幾年,他便不愛吃桂花糕了。
時過境遷,世事無常,她和阿慶還能等到薛姑娘起死回生的那天嗎?難說。
但一看見江祈遠談起薛姑娘時,臉上流露出的笑意,還有那一抹生氣,小玉便不忍再打斷他,隻坐在一旁靜靜地聽着他說。最後,小玉送江祈遠離開,還是沒再問起安葬薛糖的事情。
江祈遠走了,但小玉知道,他沒回天月宗,而是去了那座山。
*
薛宛檀上了山,小心謹慎地來到記憶中的那處地方,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扇門,也沒找到糖圓的蹤迹。她心灰意冷地在四處亂轉,試圖做最後的一點掙紮。
十年過去了,一切都在變,惠陽鎮變了,小玉姐姐也變了,這座山也變了。但對她來說,這十年不過是睡了一覺,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白雲蒼狗,她再也找不回從前,就像此時的她也找不回糖圓。
薛宛檀不是沒有懷疑過,糖圓是在故意害她。但看糖圓當時的反應,又不像是在作僞,它或許隻是單純找到一個好東西,想分享給她,邀功讨賞,卻沒想到最後害了她的命。
薛宛檀擰起眉,試圖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回憶起當時耳邊的呓語,大腦卻是一片空白,空空如也。絞盡腦汁想了半天,薛宛檀隻從記憶深處搜刮到“命運”和“容器”這兩個詞語,具體的語句已然想不起來,仿佛被人刻意抹去過。
在她醒來之前,她的這具身體大約一直存放在妖魔宮,任何人都有可能對她下手,其中最具嫌疑的還是路生和遊彥。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救出青姨,其他的事情薛宛檀都可以徐徐而圖之。畢竟,她也看到了,現在小玉姐姐他們過得很好,江遠也拜入了天月宗,他這樣的人必定活得不會差。
若是江遠不在天月宗,薛宛檀或許還能想方設法見他一面,至少為他做點什麼,彌補一下。可現在他們的身份已經是天然敵對的關系,或許江遠一發現她不僅騙了他,還是個魔族聖女,會選擇直接殺了她。
薛宛檀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
她低下頭,還在思索,卻突然察覺到一股強大的靈力在向她靠近。薛宛檀心猛然一跳,不敢輕舉妄動,連忙躲了起來,小心地觀察着那股靈力的動向。
幾瞬後,出乎薛宛檀的意料,那靈力居然落在了她附近,而更讓薛宛檀吃驚的是——
靈力的主人居然是江遠!
薛宛檀不敢閉眼,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她死死地盯着不遠處的人,将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才敢确定,那人就是江遠。
一時之間,薛宛檀心中百感交織,短暫的激動和驚喜過後,湧入她心間的是源源不斷的無措和害怕。
她怕江遠發現她就是薛糖,更怕江遠發現薛糖就是她,一個騙走了他氣運的魔族聖女,一個正道中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惡人。
薛宛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直到想起自己已經用了易容丹,改換了容貌,她才微微舒出一口氣,将心收了一點回去。盡管如此,薛宛檀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從那股靈力來看,現在的江遠修為高深。安全起見,她還是盡量避免與他發生沖突。
不過,江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祭奠她嗎?
薛宛檀遠遠望去,江遠穿着天月宗的弟子服,身形颀長,似乎相比之前長高了不少。隻不過,他看着更瘦了,眉眼之間也少了份溫度。
他好像已經不是從前的江遠了,但他一定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