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還讓自己教他下棋呢,李馳想起。
而自從鐵之助一事之後,他再未去看過她,也不知……
李馳此時過來,本意是與羅錦語同用晚膳,現下卻改了心意。
他敷衍地誇贊了羅錦語棋藝幾句,便忙不疊移駕離開。
蘭環遣小宮娥去打探。須臾,便得了回禀,說陛下果然是往霓雲殿而去。
蘭環氣得跺腳,看着又開始研讀棋譜的自家娘娘,心急如焚。
“娘娘為何不留留陛下?”
她是陪着羅錦語長大的心腹,說話沒有顧慮,隻有一片忠心。
羅錦語姿态輕松地一手支頰,一手擺棋。
“他輸了棋便覺難堪,留是留不住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蘭環歎氣,自家娘娘就是太過争強好勝,下棋總将陛下殺得片甲不留,一點面子不給。
“我的淑妃娘娘啊,那您就讓讓陛下,行不行?”
羅錦語瞪她,“讓他赢,比赢他要難八百倍。頭疼,懶得想。”
蘭環徹底無言以對。
羅錦語倒是打開了話匣子,唇邊浮起的一絲譏笑,讓她的美貌驚人地生動起來。
“與那和瀛小美人鬧了别扭,便來拿我消遣。當我這裡是什麼地——”
羅錦語一頓,自嘲道,“罷了,我這裡确實也不是什麼好地方。”
她一邊說着,一邊完全不顧規則地,将一顆已經被吃掉的棋子又擺回棋局。
這一枚白子,被四周峥嵘黑牆圍得嚴嚴實實,孤零零地沒着沒落。
羅錦語有些偏執地盯着這枚白子,忽遠忽近地看,來來回回地看。
離得極近時,她甚至不顧儀态,幾乎趴在棋案前,鼻息都撲在小小棋子上,聚精會神。
仿佛它并不隻是一顆圓不隆咚、半點細節都沒有的棋子,而是難以讀懂的天書。
“真以為我每回趕他,是在與他撒嬌賣俏嗎?”
羅錦語低語。
殿中唯一照進來的一點天光,被羅錦語赤金的項圈折射,化作無數漣漣晃動的金絲,正罩在那顆白子上。
像是交錯的鎖鍊。
像是縱橫的蛛網。
羅錦語一拂袖,掃亂棋局。
“餓了,傳膳吧。”
*——*——*
如蘇曉瓷之前所想——藤原純子複寵了。
更準确地說,她或許從未真正失寵。
一面之緣的少年,哪裡比得上懷中的嬌嬌半點?
李馳又不是傻子。
而且藤原純子最擅長的那些手段,對待他這樣的中年男人,正是屢試不爽。
據霓雲殿有意無意放出的消息——李馳這兩日都宿在霓雲殿,教安昭儀娘娘下圍棋呢。
……下的什麼夜光圍棋。
聽到消息時,蘇曉瓷這樣在心裡吐槽。
而等到冷淡的嘲諷消去,又一陣無力感湧上蘇曉瓷心頭。
她明明是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穿越者,然而,卻又隻有她被困住。
被困在那些國恨家仇當中,被困在未曾親眼得見、卻融入她血脈的淚水和硝煙中。
隻有她,始終憤憤不平,始終念念不忘,始終惴惴不安。
她的厭惡,她的提防,她看穿卻不能說出口的秘密,都隻能爛在肚子裡,無人可分享。
因為,除了蘇曉瓷以外的所有人——
朝臣們、鴻胪寺衆人、安居樂業的大隆百姓們,甚至包括這個國家至高的君王,都隻将和瀛當做一個掀不起風浪的小寵物。
卻沒想過,随手投喂給寵物的食物,也可能變成養育野性的餌料,滋養出撲向主人尖牙和利爪。
蘇曉瓷想,可她又能如何呢?
哪怕她巧妙地令藤原純子丢了幾回臉,可藤原純子仍然擁有李馳的寵愛和卓然的地位。
哪怕藤原義先失禮于國宴,後又送上頭顱“大禮”,可他仍然将帶着破格賜下的禮物滿載而歸。
按照目前李馳和藤原純子這黏糊勁兒,說不定,和瀛升為二等邦國的願望也會實現。
其實,蘇曉瓷并不認為升二等邦國這樣的小恩小惠就是和瀛國的最終目标。
更深沉的陰謀,必然還潛藏在他們恭順的外表下。
……可是,大人物們攪弄的風雲,身為小膳婢的蘇曉瓷根本無從參與。
她感到疲憊。
縱然拼盡全力,也無法真正改變什麼。
蘇曉瓷就勸自己,别再自尋煩惱了。
人生苦短,她又僥幸重活一世,與其憂心家國大事,還不如關注每日的一餐一食。
蘇曉瓷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尤其是在鴻胪寺最近的夥食尤其不錯的情況下。
臨近夏日,萬物競發,食材越發豐富新鮮。
蘇曉瓷連着好吃好喝兩日,心情也如同吃掉的那些初熟的鮮李子一般,漸漸飽漲明亮起來。
雖然還有一點點不盡如人意的酸澀,但起碼吃得下去。
日子……就也這麼過下去吧,蘇曉瓷想。
别再去管什麼和瀛,又什麼東麗。
不管了,都不管了。
起碼,此時的蘇曉瓷,是真的以為自己放下了。
而且幸運的是,大概是既要應付恩寵,還要準備在冊封宮宴獻上的美食,藤原純子又沒空理蘇曉瓷了。
蘇曉瓷趕緊抓住時機,繼續備戰膳使晉升的考核,并抽空做一道甜品,以報答桂秋姐姐在生辰宴時對她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