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靜,空氣恍若凝滞。
趙錦繁擡指撥了撥琴弦,打破一室沉凝。
她笑道:“不過朕倒是覺得,沈卿現在這樣也未必不好,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朝堂上既有像言卿一樣執着本心的臣子,又有像沈卿一樣八面玲珑的臣子,百花齊放,才有活力。”
“這就好比一片魚塘,不能隻有魚,還得有水,有草,有泥,才能長久存續。隻要能為社稷所用,那便都有其存在的價值。”
“沈卿必然是有大能耐的,否則怎麼能得朕那挑剔的仲父青眼呢?”
沈谏聞言笑了:“陛下還是和從前一樣,那麼會安慰人。隻是不知陛下是更喜歡言書監那樣的,還是臣那樣的?”
趙錦繁溫聲道:“天子博愛,你們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朕當然都喜歡。”
沈谏又問:“說到股肱之臣朝中頂梁,又有誰能及得上攝政王呢?陛下的博愛也有一份在他那嗎?”
趙錦繁微笑不答。
“好了不說這些了。”她道,“今日請沈卿過來是為品琴,說了這麼多,倒險些把正事忘了。”
沈谏目光朝琴桌看去,琴桌上擺着把古琴,他擡手一撫,琴弦發出“铮”地一聲。
琴身烏黑,通體木色泛着層柔和光暈,琴聲透徹,的确是把不可多得的好琴。
“不知這把琴可有名字?”他問。
時下之人附庸風雅,都喜歡替自己身邊的所有物,什麼琴啊筆啊的,取上一個有意義的名。
趙錦繁回道:“尚未取名,沈卿文采了得,不如就請你替它取個順口的名。”
沈谏垂眸,沉思片刻後,擡眼看向趙錦繁,試探着說道:“這琴既歸陛下所有,不如就叫‘紫薇’吧。”
他特意補了句:“臣是指紫薇花的紫薇。紫薇長開放于夏秋少花之季,其性堅毅,生命力頑強,古時又有象征尊貴、權勢之意。”
“是個好名。”趙錦繁回道。
不過……她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但一時又說不上來。
沈谏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到一點不同尋常的反應,可惜他并未如願。
給琴取完名,趙錦繁對沈谏道:“沈卿既得琴靈認主,想必在彈琴一道上有自己獨特的造詣。難得好琴當前,不如彈上一曲。”
沈谏:“……不知陛下想聽臣彈哪一曲?”
趙錦繁道:“就彈你最常彈,彈得最好的那一曲吧。”
“那臣就彈《高山流水》吧 。”
沈谏擡手按在琴弦上,撥弦之前對趙錦繁道:“臣隻是粗通音律,琴藝不精,陛下莫要見怪。”
“無妨。”趙錦繁端起一旁的茶盞,擺出一副欣賞的姿勢。
沈谏深吸一口氣,開始撥動琴弦。
“铮铮……滋滋滋……砰……滋滋滋……铛铛铛铛……滋砰滋砰……铮铮铮……”
樂聲傳來,趙錦繁捧着茶盞的手一抖。
“……”她想過會爛,但沒想到能這麼爛。
他這還敢叫粗通音律?簡直是狗屁不通!
這彈的是高山流水嗎?這彈的分明是泥棍攪水吧!
真是有礙胎教。
沈谏還在那低頭彈得投入,仿佛并未察覺到自己彈得有多難聽。
趙錦繁修養始然,強忍住想讓人将他拖出去打死的沖動,等他彈完了這一曲。
一曲畢,沈谏意猶未盡:“果然是好琴,臣好久未彈得如此盡興了。”
趙錦繁扯了扯嘴角:“卿開心就好。”
沈谏:“不如臣再來一首《陽春白雪》請陛下品鑒一二。”
趙錦繁:“……”大可不必。
真怕你彈的不是陽春白雪,而是黑鍋流油。
她笑了笑婉拒道:“沈卿這一曲夠朕回味許久了,你先退下吧。”
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命人剁了他的雙手。
沈谏應是,正打算走人,忽想到了什麼,向趙錦繁問道:“陛下院裡那群兔子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攝政王養在太液池旁的那些?”
趙錦繁回他道:“仲父不在京中,朕替他照看一二罷了。”
沈谏笑道:“如此也好,有陛下照看,臣就不必多操心了。”
言罷,躬身行過一禮,轉身離去。
趙錦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前,轉頭朝屏風後的人問道:“那晚你聽到的可是這種琴聲?”
如意自屏風後出來,細細回想。
“有點像,又有點不像。那天晚上沈相進了寝殿以後,殿裡就傳出了琴聲。那琴聲的确同今日一樣,曲不成調,斷斷續續的。不過那日的琴聲似乎比今日的更為……氣勢磅礴?”如意十分肯定點頭道。
趙錦繁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什麼叫氣勢磅礴?
事情真是越來越撲朔迷離了。
*
沈谏自宮中回到府裡。
水榭邊上,幾隻白羽信鴿朝他撲騰着飛來,停在他肩頭。
沈谏取下綁在白鴿爪子上的信,屈指展開信紙,看了眼信上内容。
朱翰林不知何時從他身後冒了出來:“可是君上有新的消息?”
沈谏“嗯”了聲。
有些人“死”太久,想出來活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