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都跟着靜默了良久,盧皇後都沉默到不知道說什麼了,隻滿臉愕然地望着自己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兒子。
元甯帝的臉色就比妻子精彩多了,一會紅一會青的,肉眼可見地來回變顔色,燕钰越發不敢看了。
隻見元甯帝袍裾一動,燕钰便知阿父要動手,不,動腳了。
身體下意識地就想躲開,但理智如一道無形的枷鎖,将他鎖在原地。
燕钰知道,想要讓阿父給他打掩護,連一腳都不願承受那也太說不過去了,興許自己被打得慘一點,阿父還能可憐他一下,成事的機會便更大了。
因而那一腳結結實實落在他肩膀上,疼得燕钰不禁吸了口涼氣。
阿父不愧戎馬半生,都快五十了竟然還這麼有勁,可疼死人了。
但想着能達成目的,燕钰覺得什麼都值了。
如今阿父是唯一能幫自己的人了,他一定要争氣!
“阿父……”
“豎子!”
燕钰還想說兩句解釋解釋求求情,忽地就被元甯帝一聲暴喝打斷,那動靜大的,連守在外殿的田樊都抖了幾下。
甚至就連在偏殿等候的崔硯,也隐約間聽到了主殿裡的不平靜,一聽便是不和氣的争端。
外界傳言這對父子最是親近和諧,如今看着倒不大像,畢竟隻是進去說兩句都能吵起來,哪裡像他與若玉,二十幾載都未紅過臉。
哎,想來此番的政事着實有些棘手了,陛下連最疼的兒子都訓斥了起來,他待會可得打起精神來,早辦完差事早回去,一家人都等着回清河呢。
不再去聽主殿裡的動靜,崔硯端起熱茶飲了一口,閉目沉神等待着。
元甯帝此刻都不知罵什麼了,隻覺這個大孝子給他攬了個好差事,一個他甚至都不知如何下手的好差事。
焦躁地在殿裡來回走了好幾圈,每次回頭想再踢這個大孝子一腳,然腳上陣陣的麻意便會提醒他不能去和石頭一般計較。
這豎子果然像他,同他年輕時候一模一樣的身闆,硌得他腳疼。
“阿父你冷靜一下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好,這事也不難,阿父動動嘴的事嘛。”
燕钰試圖去安撫情緒狂躁的阿父,甚至拿出了小時候那一套,但可惜如今元甯帝隻想罵他。
“豎子,矯诏老子都不想說你什麼了,但你将崔家人帶回來,還要老子去編謊話留人,這不僅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還要你老子我想法子自己打自己的臉,簡直、簡直是荒謬!”
一提起這個糟心事,元甯帝氣不打一處來,腦殼也隐隐作痛。
燕钰自知自己這手做得不地道,但他着實沒有更好的法子了,孤注一擲是當時他唯一的選擇。
“阿父你不知道,要不是我碰巧去了伊水河畔,遠遠瞧了那麼一眼将人認了出來,怕是我此生都會錯過,眼見崔家人就要登船走了,除了阿父,兒子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矯诏的事兒子知錯,也心甘情願受罰,隻求阿父萬萬要幫我留下人,不然等人回了清河,再尋個人嫁了,兒子恨不得剃了頭去南華寺出家,兒子這輩子就相中她了!”
燕钰将心一橫,沖過去緊緊抱住了元甯帝的腿,可憐兮兮地賣慘,就差痛哭流涕了。
而盧皇後這邊,看了父子兩好半晌的熱鬧,也終是想起來幫襯一下兒子,忙不疊去拉丈夫的衣袖,好說歹說道:“陛下息怒,崔公還在偏殿,你這麼大嗓門,是怕人家聽不到咱們的笑話嗎,快噤聲些。”
被盧皇後這麼一提醒,元甯帝想起偏殿還有崔硯在,頭腦瞬間清醒了許多。
“你還敢威脅你老子?”
壓低了些聲量,元甯帝咬牙切齒一腳将人蹬開道。
燕钰輕車熟路地從地上爬起來,笑嘻嘻道:“哪敢啊阿父,這都是兒子的真心話,隻有阿父能救我于水火了。”
“哼,你這水火,我要是答應立即就到我頭上了,你倒是美滿了。”
元甯帝又不能平息心中的不甘,跟這個豎子有來有回地嗆聲,讓一旁的盧皇後看得忍不住發笑。
第三次收到兒子的眼神求救,盧皇後撫着丈夫的背,柔聲勸慰道:“這事也不是隻對少瑜有好處,陛下不是一直愁沒有台階下,留不住賢臣嗎?如今少瑜不是正送來一個?陛下就權當是為了少瑜能娶上新婦,咬牙下了這個台階,日後有的是咱們大晉的福氣,你說是與不是?”
元甯帝不是聽不進勸的人,妻子一番話直敲着他本就帶着遺憾的心,瞧着那神色明顯是松動了。
“可讓咱主動開口,那也太丢面子了。”
心防已然松動,但元甯帝還是嘴硬道。
盧皇後承着兒子贊賞的目光,再接再勵道:“陛下何時是這般拘于小節的人了,小小地丢一次臉,便能換來諸多好處,這叫能屈能伸,而且,崔家知道此事隻會感念陛下寬厚仁德,又怎會譏笑于陛下,陛下就是多慮了。”
元甯帝又是一陣沉默,背着手在殿裡又是轉了幾圈,才打定了主意。
“行了,一個兩個别擱着磨害我了,去尋個醫官瞧瞧胳膊,你老子我當年也算是勇冠三軍,别再将你個豎子踢廢了,再少了個能跟人幹仗的,那才虧了。”
“皇後也回去歇着吧。”
燕钰見阿父還是沒有直接表态答應,他心裡頭不安穩,還想再湊上去說什麼,但被阿母一個眼神攔住拉了出去。
就在燕钰頻頻回頭張望時,他聽見阿父吩咐田常侍去傳了崔硯,頓時一顆心放下了,喜氣洋洋地出去了,活蹦亂跳地像個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