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硯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但不代表他不會審時度勢。
當元甯帝幾乎将洛陽官員們一個蘿蔔一個坑放好,甚至連尚書台的副手都換了一批,唯獨隻剩下長官尚書令遲遲沒有動靜時,崔硯不再等待了。
他漸漸領會了新主的意思,這似乎是在等着自己識趣,主動去請辭呢。
崔硯突然覺得自己此番有些遲鈍了,竟耽擱了這樣久才看出人家的意思。
是了,去歲崔氏果斷站隊,掃了涼州顔面,如今人家沒趁着那夜挾私報複已經算是極好,又怎能覺得人家還能将尚書台這樣的權柄交付于他崔氏呢?
怕是早就從涼州那頭帶來了良才,到現在都沒下诏将自己裁下去,應當是想博一個好名聲一直等着他主動來請辭罷了。
他當真是糊塗,如今才想清楚。
神思清明了,崔硯再不遲疑,換了身妥帖些的衣裳,便要套車去皇宮。
走之前,崔硯淡聲将此行的目的說與了家人聽。
“我此去,為請辭緻仕,這大約是天子之意,希望你們有所準備。”
崔硯含笑着說出這句讓人聽了無力又悲憤的話,瞧着模樣倒是一點也不在乎。
然在場除了崔硯還能鎮定自若外,通通都或多或少變了臉色。
就連一向想得開的令儀都難免露出了自責的神色,垂眸沒了精神,像一朵被曬蔫了的花。
“阿父,是不是如果我當初沒有折返回洛陽,我們家便不會如此了?”
《禮記》有雲:大夫七十而緻仕。
可如今阿父年歲不過四十出頭,正是鼎盛時期,便要激流勇退,回歸田園鄉野,賦閑在家。
不用外頭人道一聲可惜,令儀都心緒難平了,畢竟當初若是她沒有果斷折返,嫁到了涼州,成了燕氏五郎的新婦,或許光景就不同了。
越想越覺得這事同自己有關,令儀情緒低落,明明站在光影中,卻仿佛被陰霾籠罩着。
不必旁人說話安慰,崔硯瞧見長女萎靡自責,立即擺正态度糾正令儀。
“這不幹阿鸾的事,這是我們崔氏的選擇,你隻是堅決走在了阿父的話上,勿要憂思。”
“要怪,也隻能怪我崔氏時運不濟了。”
說完,崔硯又揚起笑,安撫家人道:“不過這也是好事,至少我們一家子都安全無虞,還能回老家過悠閑日子,不也挺好。”
一瞬間,一家子仿佛被崔硯的豁達給感染了,愁容都散了大半。
“阿父就穿這身衣裳去,不換朝服?”
崔瑛看着阿父一身随性自在的燕居之服,出言道了句。
崔硯理了理腰間玉飾,好似已然緻仕回歸鄉野田園似的,眉目間滿是潇灑自如。
“無須更換,此服正好。”
崔瑛了然,不再過問。
……
皇城,長春宮裡,剛下朝的元甯帝燕平可算是歇了口氣,大口享用着由妻子親手烹制的羊肉羹,活像是餓了幾日的狼。
“你也慢着點,吃成這樣,活像個乞丐。”
皇後盧氏是個雍容和氣的婦人,盡管已經萬分嫌棄了,語氣還是端莊柔和的。
端着一張雖已經開始遲暮但氣韻愈發醇厚的臉,盧氏慢條斯理地用着自己的那份羊肉羹,渾身上下萦繞着一股不為任何人所動的沉穩安定。
元甯帝不管不顧,隻大口吞咽着肉羹,嬉皮笑臉道:“還不是三娘的手藝好,搏殺了那麼久都未曾吃上三娘親手所烹的羊肉羹,如今你與孩子們總算是都過來了,可不得稀罕死。”
盧皇後瞪了丈夫一眼,到底是沒與他争辯。
“再說,都等了這樣久,等到崔家來了嗎?”
想起另一樁大事,盧皇後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