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他是士族公子出身,總角之年飯都喂嘴裡不用嚼的那種,出門小厮成群,婢女結隊,都不用他吱聲,在園子裡踩着個葉子都得一窩蜂上來看看謝在青金貴的腳有沒有受傷……
謝在青隻得用眼神詢問裴佑。
“沒有。”
不出意外的冷漠回答。
也沒指望這一個從懂事起就一直舞刀弄劍,經常席地而睡、成日裡東奔西跑的死士能有這麼日常的東西。
從小到大,這女的哭了用手擦下去,流血了就撕一條袍角捆上。
裴佑是個流血了和泥玩兒的主,可惜徐讓是個繡花草包。他還記得,剛上山那年,倆人一個七歲一個九歲,裴佑從襁褓時候就被師傅撿回去過活,年紀小但輩分大,實打實虛憑山掌門一脈大師姐。
徐讓剛被師傅牽着手領上山,山上路太難走,還不許坐轎馬。他好不容易累死累活走到山門,尋思換一個地方接着過他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卻被告知一衆仆從都不能往山上帶,正耍着脾氣,身旁領他上來的師傅也隻是好脾氣地看着他。
卻看見迎面“飄”過來一個編着一頭“慘不忍睹”小辮子的女童,手裡提着一雙彎似月、狀如盤、比她臉都大的不知姓名的武器,輕聲細語問道:
“你就是我的小師弟?”
當時,九歲的徐讓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阿娘,您常拜的觀音像下頭的坐蓮花抱鯉魚的童女活了!
然後,這童女就拉着剛上山氣還沒喘勻的他在師傅慈愛的目光中,“切磋”去了。
說是切磋,不如說是單方面挨打。
一來他剛來,根本沒正式學過拳腳功夫;二來,這娃娃手裡的兵器太詭異。
這一對東西瞧着扁扁圓圓的,每一個都從頭上伸出來一截尖兒,鋒利無比。身法不快,但卻變化多端,就算眼前這個小姑娘還瞧着比他小上幾歲,使出的力卻綿中化勁,暗帶鋒芒。
徐讓在家也是仗着師從家裡頭請的武師傅手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學過一點皮毛功夫,得意地閃身而走,順手從腰畔抽出一把刻花精美的長刀,這可是父親母親得知他要上山修行,特意找出來的收藏多年的名刀。此時的徐讓,尚還憋着一股氣力,想着自己身長手長的,難道還不能讨點零碎好處?
武器都有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
人也一樣!
可回合招式之間,對方來勢輕輕,但落到實處卻狠辣至極,嬌慣慣了的他哪裡受得這般疼痛。
卻也咬碎了牙不肯出聲。
幾回合下去,眼見着對方武器将要刺進心髒,徐讓趕緊舉刀拆擋,而女娃娃卻又輕轉了手腕,一個青龍返首,換了個方位又朝他脖頸刺去。
徐讓撤手不及,回擋過程中手背不慎蹭過彎刃,瞬時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鮮血流過手腕的那一刻,徐讓懵了。
還未待他反應,聽對面笑道:“又來了哦!”
他趕緊橫刀架住,奇道:“你這是什麼武器,我不曾見過,有四個劍尖就算了,外頭還開了這麼多刃!”
對方不答,可就在劍尖直沖他面門而去時,對方卻突然停了手,收起武器,行了個輯禮。
“我叫裴佑,虛憑山鐘山掌門門下弟子,今後我就是你大師姐了。”女娃娃稚嫩地說,又伸手點了點背後的一雙日月狀的武器,得意道:“這是子午鴛鴦钺,四尖九刃十三鋒,邊刃多着呢,過些日子好好給你看看。”
徐讓此時腿腳還酸着,也剛挨了一頓莫名其妙的打,他掏出帕子擦着額頭上因閃避“來勢洶洶”的招式而累出的汗水,升騰的怒火瞬間就熄了下去。
他實在打不過。
傻子都能看出來,裴佑根本沒有用成套的招式來對付他,隻是随意揮舞幾下手中的武器。
都能給他累成這個熊樣。
而裴佑和他“切磋”恐怕也是因為他上山還未怎樣,就先鬧了一通少爺脾氣,師傅不好教訓他,這個同輩的大師姐便借着切磋的名頭,讓他收斂收斂山下養起來的高貴脾性。
這個切磋過後,他也明白,家裡的那些慣常的财富和權勢,在這裡根本不管用,沒有人會因為他是哪個世家大族的郎君公子而對他谄媚讨好,也沒有什麼特殊高貴的身份,他就是他自己了。
于是他收起了帕子,也叉手還禮。
“徐讓,承蒙照顧。”
…………
回過神來,謝在青見他要用帕子,喚了侍立在門外的小厮将帕子送了進來,已然平整地鋪在案幾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