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佑聞言,略略颔首,緩步移到了縣尉的屍體後頭。
她面朝縣尉的背面,後方便是那一人多高的木架,斷了的麻繩還剩了一截蕩在外頭,被開門迎進來的風吹得微微晃動,恰好輕輕掃在裴佑的發頂。裴佑伸手将這截作亂的繩子一把薅下來,她左手抓着繩頭向外抻了抻。
繩子沒有絲毫下來的痕迹,另一端應該是打了個死結拴在書架上。
眼瞧着繩頭有段焦黑,裴佑用手指撚了撚,撚下了一抹稀碎的黑灰。
火燒的。
她伸手,将手掌上沾的黑灰攤給一旁的徐讓看。
她下巴微擡,頭也不回地對着徐讓道:“這繩子有門道,我摸着不同于市面上一般的麻繩,這一截格外有韌勁兒,你見多識廣,瞧瞧它有什麼古怪。”
謝在青在一邊看着,心道:徐慎微那般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人物,哪裡會聽憑裴佑的随口安排,怕不是失心瘋了。
可下一刻,謝在青覺得,徐讓真的失心瘋了。
徐慎微不僅沒有反駁,反而認真地研究起了那節黑乎乎的麻繩,那雙平日裡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煥發的全是光彩。
特别是嘴角噙起的弧度,将壓不壓的,徹底暴露了他的心思。
哪有一點方才見到縣丞受罰的冷淡樣子!
吃錯什麼藥了?冬天太冷,這頭倔驢凍得改性了?
年輕的謝少尹不太理解。
趁着徐讓研究麻繩的時候,裴佑讓仵作又細細地報了一遍縣尉的屍情,便将他揮退了下去。
回過神來,裴佑輕輕撥開縣尉後腦的頭發,見傷口處一片青紫,又因為距案發時間過長,顔色已經發黑,經破損的頭皮滲出血迹。有的還糊住了頭發,将其粘在了一起。
縣尉的腦後也被砸出了一個大坑,顱骨也已經骨折。
見此慘狀,謝在青不禁感歎:“多大仇多大怨啊……”
裴佑微微擡眼,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一眼,又繼續查探着縣尉的屍體,輕聲道:
“縣尉腦後的傷口應該是鈍物砸傷,既然方位在後腦,那麼便是兇手趁他不備,從身後一擊緻命,而縣尉也并沒有掙紮的動作,維持着在案前工作的狀态。
能在西廳這種辦公地點長久逗留不被防備的,隻能是……”裴佑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在場的幾人也都不是傻子,自然聽出裴佑話中的意思。
殺死縣尉的,隻能是朝廷的人。
而且是同縣尉關系不錯的熟人,平日裡并沒有利益沖突,至少在縣尉并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殺他。
所以縣尉對此才毫無防備。
空了一會兒,裴佑眼睛瞄着縣尉慘兮兮的後腦勺,疑問道:“這七八品的小官,平日裡隻是破個鄰裡鄉親偷雞丢蛋的小案子,哪裡能值得有人特意來殺他呢?”
不為權不為勢的。而且這等小官,也沒有資格或者說沒有途徑去參與到這些鬥争中去。
但殺人總有緣由,背後的動機究竟是什麼呢?
裴佑暫時沒有思緒。
就聽安靜了片刻的徐讓開腔道:“這繩子,确實是集市那種普通的麻繩。”
“但至于為什麼格外有韌勁……”
眼見着裴佑心中有些焦急,那對杏眼一錯不錯地盯着他,徐讓心中有些難以言喻的滿足,但他特意将話頭抻了抻,想吊吊裴佑的胃口。
不料這廂裴佑沒什麼反應,倒是看熱鬧半晌的謝在青着了急,伸手拍拍徐讓的胳膊,催道:“你倒是快說啊,這繩子究竟是為何?”
“這繩子,被油浸過。”徐讓肯定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