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待裴佑看清原委,李娘子的娃娃似乎被突如其來的響動吓了一跳,咧嘴嗚嗚大哭起來,直哭得好似地動山搖還未罷休。
原是酒肆側牆邊立着的招牌旗子年頭太長,支撐不住斷了。好在是在清晨,又是冬季,街上行人不多,沒有砸到人。
但這娃娃好不容易被李娘子連哄帶吓勉強吃了幾口清粥,這一哭可好,稠稠的米湯混着各色小菜自娃娃嘴角烏拉拉吐到了衣襟上,直接将當胸的衣料弄髒了一大片。
李娘子見此愁得眉毛鼻子都皺到了一起,手裡緊忙拽了帕子過來擦,但也不想埋怨小女兒,隻好嘴裡“哎呀、哎呀”地直咕叨。
不巧的是,胡嬸聽見響動搶着步子出來瞧,結果看見了自家渾髒的小孫女,又是頓吵鬧。
裴佑見此雞飛狗跳,便也歇了打招呼的心思,與羅浮春進了酒肆去。
這酒肆不大,裴佑擡目望去便可瞧見全貌,裡頭并無旁人,隻櫃台前站着一個面生的年輕跑堂,屋内光線昏暗,櫃台上頭立了一盞豆大的燭燈,紙糊的窗子白日裡能引進些天光。店家隻安了兩三套桌椅,伴着地面與架子上滿滿的酒缸,更顯得逼仄局促了。
裴佑就近尋了一張椅子坐下,本想随手将過長的橫刀放上桌面,卻見桌邊膩膩地起了一層油泥,已被客人來回盤得反了亮光,她又默默将刀又挎在了腰間。
羅浮春見她動作,笑道:“方才動死人都沒見你這般嫌棄,怎麼一層油泥就受不了了?”
裴佑聞言朝她昵了一眼,不屑道:“驗屍哪有不髒的,都是尋常事,不過這家酒肆環境如此糟糕,我可不想我的連山刀受委屈,況且,刀還是不要離手才好。”
羅浮春撇撇嘴,将目光轉向了酒肆唯一的跑堂身上,招招手喚他過來。
她自小便絹綢绫羅不離身,瑪瑙玉石不離頸,此時一身珠光寶氣坐在小酒肆裡,此番倒像方枘身居圓鑿之中,格格不入。
跑堂的剛來幾日,第一次見這般富貴的客人,隻覺得對方身上着的那绫羅上繡的鳥兒像個活的,隻待哪日就飛走了。
一旁帶着刀氣質上有些威勢的裴佑他不敢上前,但忽悠忽悠這錦衣華服的冤大頭還是有數的,畢竟這小酒肆平日裡多是平頭百姓光顧,無甚油水,今日若是能在羅浮春身上好宰一通,不愁這月沒有銀錢了。
于是,裴佑二人眼瞧着跑堂小子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一臉谄媚地小跑幾步過來:“您二位可來着了,我們這兒可是西市裡年頭最長的酒肆,什麼好酒都有,像劍南燒春、蝦蟆陵的郎官清、連波斯的三勒漿都有呢……二位想喝點什麼”
跑堂擺杯的手忙活不停,眼神殷切地瞧着富貴的羅浮春。
羅浮春聞言眸光微凝,面上略有喜色,對着裴佑奇道:“沒想到你這酒旗杆子都斷了的小店竟然品目繁多,我們今兒可算趕巧。”裴佑抿嘴一笑,羅浮春又轉頭對着跑堂的一指櫃上的好酒:“既然這樣那便給我……”跑堂的眼神煥出神采。
“拿最便宜的酒吧。”跑堂眼神灰暗了。完了,額外的月錢真随着绫羅上的鳥兒飛走了。
羅浮春沉吟一會兒,補充道:“是要帶走的,拿你家制的酒葫蘆或者酒袋子裝吧,錢我另付。”
跑堂應了一聲,将杯子撤了下來,轉身打酒去了。
裴佑知她故意逗那跑堂的,便也沒理,給了羅浮春一個眼神,隻身往酒缸前頭轉悠去了。
跑堂的正拿酒葫蘆裝酒,本想趁着兩位小娘子瞧不見,摻些水進去,剛一竹筒下去,轉頭便見裴佑往這邊逛來,他怕裴佑看見摻水,又着急忙慌地從旁舀了滿滿一竹筒的酒灌進酒葫蘆。
此時已近午前,店裡來人逐漸多了起來
裴佑盯了一會,見跑堂的将酒葫蘆裝滿,給了幾個銅闆,方才開腔:“郎君來這多時了?看你幹活勤勉,年歲卻不大,家裡人竟也舍得讓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