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客的人生被分為兩個階段。

兩個階段都稱不上十全十美，第一個階段是十二歲之前，那時人生對她寬容無比，每日睡着醒來都是笑着的。

第二個階段在十二歲之後，她徹底一無所有，被反複蒙騙利用，被每一段珍視的感情欺騙。

而秦鶴鄰是在第二個階段開啟後，唯一一個嶄新的，走到她面前對她好的人。

但她在傷害過她的人面前卑躬屈膝，卻一遍遍将矛頭對準秦鶴鄰。

若從前白梅客還能用被逼無奈為自己開脫，現在卻不能了。

人不能這樣沒良心。

但凡她不知道，或者現在的秦鶴鄰不知道，白梅客都能繼續與秦鶴鄰照常相處下去。

可不行，白梅客做不到在明知自己用最殘忍的手段傷害過秦鶴鄰後還裝作一無所知。

哪怕秦鶴鄰可以接受，她也無法接受。

無意的傷害同樣是傷害。

白梅客腿一軟，跌坐地上，一開始塞在嘴裡噬咬的手指逐漸演變成咬指甲——她之前沒有這個習慣。

難過退卻，恐慌逐漸占據整個心髒。

白梅客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害怕，就好像少時明明寫完了課業背好了文章，但對上先生眼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移開目光避免對視。

她想逃。

此刻想到秦鶴鄰，愧疚之後緊跟的，便是對于兩人關系如此之複雜的畏懼。

白梅客心底叫嚣着，她無比确定，她想離開這裡。

緩緩扶着桌子站起身來，外頭的天色不知不覺已然黑了下去，隻餘下一抹紫色殘陽落在天邊，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殆盡。

白梅客的腿有些麻，站起的身子搖搖欲墜。

清了清嗓子，白梅客喚了一聲，很快便有侍女推門而入，白梅客小心開口：“世子回來了嗎？”

侍女：“世子方才傳來消息，今夜早不回來，讓您用了膳早些休息。”

隻是白梅客一直将自己關在屋中，侍女也不敢近前打擾。

白梅客沒計較她此刻才來傳消息的舉動，她此刻心中早被秦鶴鄰早回不來這個消息占據，她不可抑制地松了口氣，差點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翹起唇的沖動。

“知道了，你下去吧。”

苦主面對自己所負之人，總是心虛的。

白梅客草草吃了頓飯，很早便上了床，今日沒做什麼，卻覺得身心俱疲。

她做了一個熟悉的夢。

夢中火燒的很高，卻不是白府的宅子，倒塌的房梁後，一個人影立在那裡，明明看不清，白梅客卻莫名知道對方在望着自己。

那眼神中帶着委屈，更多的卻是怨恨，若不是前頭有火焰阻隔，隻怕下一刻就會撲過來撕咬她。

白梅客回望着他，全身上下都叫嚣着快跑，腳卻被釘住了似的無法挪動分毫。

終于，腳步聲響起，那人越過火，直直向她撲了過來。

白梅客猛然睜開眼，腦子漲得生疼，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隻是下一瞬她便意識到——在她的身後，有腳步響起。

一瞬間身體比腦子快，率先閉上了眼佯裝睡着。

這個時辰，能到這裡來的，要麼是賊子，要麼隻能是秦鶴鄰。

今日得知了這些事，一時讓她面對秦鶴鄰還真有些不知該怎麼辦，幹脆裝作睡了，想來對方看一眼後也不會做什麼。

事情果然如她預料的那般，意識到她睡下後，秦鶴鄰連燈都沒有點，放輕腳步走到床前。

閉着眼，其餘感官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白梅客甚至能感受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緊緊盯着她的面龐。

她不由便咬緊了牙關，照着經驗管束着呼吸，盡量使其看起來從容悠長，帶動着身軀上下起伏。

隻是出乎意料，秦鶴鄰站在那裡，靜靜看着她許久，沒有一點離開的打算。

從前被旁人盯就盯了，白梅客沒在怕的，但今日，明明秦鶴鄰的目光并不灼熱，白梅客卻莫名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了，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呼吸的規律。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白梅客半邊身子都開始發麻，秦鶴鄰才又有了新的動靜，他轉身，照着原路推門離去。

白梅客回頭時，隻能看到秦鶴鄰的影子從窗紙上移過。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道影子好像也跟長了眼似的回望着她。

吓得白梅客忙收回目光，閉上眼。

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這次倒是沒再夢見什麼。

隻是白梅客醒來時很早，比平日裡早了半個時辰。

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腦袋雖痛，卻比昨夜要清明許多。